秦技术员问京儿,吃饭了么。京儿说,刚吃了张煎饼。秦技术员立即指着桌角上的一个白包袱说,柱儿娘带来了饺子,还热着呐,再趁热吃点儿。京儿立即上前打开了包袱,果真有一碗温热的水饺,散发着久违了的香气。京儿问,你们都吃了么。秦技术员说,我刚吃的饭,也不饿,你都吃了吧。京儿闻言,老实不客气地抓起饺子就往嘴里塞,又与柱儿一同趴到桌子上看中的一些问题小声地嘀咕着。看得满月眉角一耸一耸的,想说又不好意思说,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一碗饺子一霎儿的工夫就被填进了京儿的肚皮。
在技术小组里,京儿与柱儿一直很合得来。柱儿勤快乖巧,遇事,替京儿多揽了许多活计,颇得京儿欢心。特别是在人民、公章和夏至退出技术小组后,京儿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许多,懂得看事思考了,更明白了娘的艰难处境。因而,对未退出的洋行和柱儿,他竟有了莫名地感激,与他俩的友情也更进一步地加深了。他心里明情,若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洋行和柱儿再退出了,娘的台面就会被彻底拆毁了。光指靠着自己和秦技术员俩人的力量,是万万撑不起这个摊子的。平日里,他无形中就把洋行和柱儿当作了自己的贴己伙伴,比往日亲近了许多。因了这层关联,京儿对满月的看法也有了很大改变。见她一个女人家,整日独自支撑着家业,拉扯着柱儿,的确不容易,便很同情她。见了她,也就客气了许多。
秦技术员与京儿有着同样的看法。特别是对满月的身世处境,更是同情加怜悯。有时,他在心里暗暗佩服这个脾性绵和身体单弱的农家妇女,怎么就能独自支撑起这么个残破家园的。而且,秦技术员很喜欢听她说话。那种幽幽的语调,伴杂着平缓的语气,让他有一种发自胸腔的亲近犹怜的yù_wàng。这种感受,或许他是长时间没有听到过这样富有柔和温情特色的女性言辞的缘故吧。自己的妻子远在几百里外的市里,一个多月都未曾谋面了,而整日与他接触交流的唯一女性,又是个说话比男人还要硬还要冲的木琴。这种心理依托上的缺失,恰恰是满月在不自觉中及时地予以弥补了。
满月原以为秦技术员是个大知识分子,自己一个农家女人,哪会有跟他说话闲扯的资格吔。但是,随着几次不经意间地接触,她发觉,秦技术员比村里任何一个男人都好相处,甚至比死鬼喜桂还要心细和善些。他愿意听自己说话,愿意替自己的困境出主意想办法,是天底下难寻的大好人。于是,满月由原来战战兢兢地巴结探问,到渐渐放开了心胸。她把自己所思所想的一股脑儿地倒出来,让他帮着自己掂量琢磨,每每都会有意想不到的结论。慢慢地,秦技术员成了满月在杏花村里唯一贴己的倾诉对象。同时,又是满月生活中的重要精神依靠。
屋子里,除了京儿与柱儿的嘀咕声,就是满月独自幽幽缓缓的说话声。满月说的都是些乡村里的日常事务,像四季生产、饮食烹调、喜丧礼仪及鬼怪传说等类。秦技术员津津有味地听着,很少插嘴说话。这样漫无边际地闲扯聊天,让俩人都受益。秦技术员收获了更多从未知晓过的乡村知识见闻,满月得到了倾诉后身心轻松的快意和满足。
直到夜静更深了,满月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嘴。她边连声道歉着影响了秦技术员的休息,边扯着柱儿轻松地离去。
京儿呵欠连天地滚进了自己的被窝里,还想着,要细细回味一下昨天以来与叶儿不期相遇后的种种感受。才刚刚开了个头,他便身不由己地迷迷糊糊睡去,并打起响响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