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水盆前,弯下腰,低着头,两手撑着膝盖,摆好了姿势。
郑美莲把他的衣领向下拉拉,用干毛巾把脖子围了,一边往他头上淋水,一边说:“你硬是享福哦,喊一声洗头,甩脚甩手、大摇大摆就走出来了。
“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比邓大爷还邓大爷,都有理完了!说起来是洗你的头,你连手都不伸一下,头洗完了,你那手上连一滴水都不会沾!”
于明浩“嘿嘿嘿”笑一阵,说:“哎呀!郑大嫂呢!谢谢你嘛!我下辈子给你还情嘛!”
郑美莲不理他的调侃,继续叨咕:“小的时候,你妈给你洗头,现在一把年纪了,还要你爹给你洗!”
于明浩继续嘿嘿嘿:“你凶!你凶!你会说!”
洗着洗着,郑美莲想起锅里还在做饭呢,急忙跑进去看火,火已经熄了,又重新搭火,好半天才烧燃,出来一看,于明浩头上白花花的,依然两手撑着膝盖站在那儿等着。
郑美莲说:“我以为你已经洗完了哦,怎么还在等我?”
于明浩说:“我本来想帮你洗了,可是又想了一下,我帮你洗肯定没有你自己洗得干净,所以还是等你来洗。”
郑美莲说:“你就是应该帮我洗了,我也好给你道个谢嘛!火熄了,搭了半天才搭燃,这种灶硬是不好烧得,还是炉桥子灶好烧。”
c县因为每年要熏腊肉,人们打灶的时候既不用烟囱也不要钢筋做的炉桥子,就让烟雾满屋窜,这样熏出来的肉的确很香,但是那火就特别不好烧。
一烧火烟雾就熏得人的眼睛都睁不开,童小安曾经一边烧火一边流着泪抱怨:
“这烟真是怪,鼻子也是空的,嘴巴也是空的,它们不去,明明眼睛里的两个眼珠子都塞满了,它们还硬要往进挤。
“挤进去了又不在里面好好呆着,又化成水跑出来,知道的说我流的是烟雾,不知道的还说我懒,不想煮饭,以至于边煮边哭!”
这话把江子纯笑了好久。
于明浩说:“鹿桥子好?”
郑美莲说:“那当然啊!我妈他们a县都是烧的炉桥子灶,那灶就是好烧!”
于明浩说:“马桥子呢?”
郑美莲楞了一下,反应过来,说:“这个你爹不知道,问你妈去!”
于明浩又嘿嘿嘿地笑了。
从政府提出退耕还林以后,c县作为山区,首先就大力地提倡,政府发了树苗,农民们只管栽到地里,进行管理,为了避免农民毁林复耕,政府给退耕还林的土地进行补偿,不仅补贴粮食,还补贴钱,但是严禁在栽了树的地里种庄稼,否则不仅不补偿,还要罚款。
郑美莲开始对政府的做法很不理解,她没有读多少书,对温室效应、全球变暖、保持水土、绿化环境……这一类新名词完全搞不懂,她只知道,是农民就该种土地,不种土地吃什么?
于明浩不一样,他虽然对党和政府或多或少有不满的地方,但是他对这些名词是懂的,也理解政府的做法。
而且他也算了一笔帐,不种一颗粮食,国家补贴的粮食就比他们自己收的要多一些,温饱问题肯定是有保证,而且这些树苗又不用自己掏钱,核桃和板栗子要不了几年就能投产,卖成钱肯定也比种土地划算,所以在全村人都一片反对声中,他成了退耕还林的带头人。
郑美莲自然又少不了和他吵,吵归吵,这胳膊拧不过大腿,政府要喊办的事几个人吵吵一阵也没有用,政府也是很聪明的,不强制性喊家家户户必须退耕还林,只是先提倡。
除了于明浩,第一年只有村里的干部和党员们退耕还林,当然,于明浩本来也还是党员,这一年他们都领到了政府补贴的钱和粮食,人们一看,他们不点一棵玉米,不种一个土豆都有粮吃有钱拿,积极性一下子都提起来了。
不种地了,活路少了很多,争吵的时候少了一些,心也闲了,偶而两人也要开开玩笑,有时郑美莲乱发脾气,于明浩也能让着她点了。
政府为了加快山区建设、帮助山区改变贫困落后的面貌,按照“要致富,先修路”的原则,扶持单位出水泥和沙石,当地人出工,以抓阄的方式决定各户修哪一段,并且各自对那一段进行永久性维护。
在山民们两年的努力下,终于把c县的盘山公路全部修成了水泥路,连山间的羊肠小道都用水泥铺成了阶梯形,人们上街的时候再也不用旱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了!
政府还说,要把水泥路修到自己家门口的,要修院坝的,也由政府出水泥和沙石,可以一起修了。
于明浩问郑美莲:“我们修不修门上这段路?还有院坝修不修?”
郑美莲不知怎么地,忽然就不高兴了:“不修!喊童小安和江女子他们自己回来修!我们把啥子都给他们修得现现成成的,他们二天光回来享受!我又不是耍不来!”
结果,别人都把水泥路修到了家门口,只有郑美莲他们没有修。
这个时候,于老太爷已经过世了,尤得富的老妈也仙逝了。
老太太活了九十九岁,临死的头一天还背个小背兜在外面割猪草,她闲不住,眼睛不好使了,看不清人,谁和她打招呼她都靠耳朵来分辨声音,她的听力很好,每次打老远听见郑美莲的声音,她就要喊:“女啊……”
郑美莲恨尤家的人,恨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