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文君话不多,只是告诉朱璇玉有两个选择。带着功德轮回,下一世当是福禄寿皆全的好命。若是硬要回阳间,除了要耗尽功德外,还需承受三十五年噬身之罚,方能安然入轮回。
朱璇玉选择了后者,接了素文君随手用棋子变出的“玉引”。
回到阳间,朱璇玉第一时间到的就是自己尸骨所在之处。
出乎意料的是,她记得明明是死在启程回乡之时,人还未出蜀地。但她的尸骨就埋在望乡台上看了一眼的矮坡上,这儿是清平县郊外。
她站在自己的坟前,不远处就是那座小草屋。随着“支呀”声响,草屋里的人走了出来,是一身素服的陈婉柔。
朱璇玉看痴了。
也不知道地府这一遭,阳间究竟过去了多久,朱璇玉只知道,陈婉柔消瘦了很多,原本若桃花般的脸颊没了红润的血色。
她看着陈婉柔将端着的饭菜放在坟前,一坐便坐了近半小时。
她忍不住伸出手,想摸一摸陈婉柔的脸,然而除了再次意识到自己已死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素文君口中的“噬身之罚”正如其名,从朱璇玉回到阳间的那一刻开始,便感受到接连不断的疼痛,那种痛和生前的任何一种疼痛都不一样,仿佛是在骨子里、从灵魂中噬咬一般,没有半刻停歇。
前头几天,朱璇玉甚至没有多少j-i,ng力去探寻自己心底的诸多疑问。
她强撑着熬这痛楚,唯一还能做的,就是一直跟着陈婉柔,将她如今的生活看得清清楚楚。
几天下来,朱璇玉总算是稍稍适应了这种疼痛,能想些东西了。
陈婉柔始终都住在这小草屋中,饮水,需要下坡去溪边自己打,吃的,是问庄子里的人买的菜,自己烧。
种种琐碎之事,看得朱璇玉心如刀割。
作为陈家小姐,陈婉柔本不需做这些,那如玉般的纤纤双手竟已经生了茧,还能看到好几个大小伤痕。
为什么会这样?
朱璇玉看着陈婉柔又一次坐在自己坟前,不得不接受唯一剩下的猜测。
她是死了,但陈婉柔依然与陈家决裂,为的,竟是守着她这一座孤坟。
朱璇玉在承认这个事实之后,又懊恼于自己竟然卑劣地因此生出一丝欣喜,继而,是无尽的心疼。
不该是这样。
她们没有错,但不该是这样。
一时间,朱璇玉心中来回拉扯的疼痛竟占了上风,甚至盖过噬身之痛。
又过去几天,陈家小弟的到访,让朱璇玉想到了一个也许可行的办法。
陈家小弟带来了一些r_ou_、糕点,还有厚实的衣物,天气渐凉,这草屋遮不住风挡不住雨的,陈家小弟不放心。
“姐,她都已经……你真不愿意回家?”陈家小弟看到瘦了许多的陈婉柔,眼里满是不舍,“你跟我回家,跟爹服个软,不会有事的!”
朱璇玉不在乎陈家小弟心里对自己的不满和埋怨,她只知道,陈家也都希望陈婉柔能回去。
那么,只要陈婉柔忘了她。
这个办法可行度很高,但对朱璇玉来说,她却迟疑了。
让陈婉柔忘了她……
仅仅是想到此事,朱璇玉就觉得痛苦难当,不甘,不舍,不愿!那几年的相处点滴,那些朦胧而美好的情感。
巨大的矛盾让朱璇玉几近再次失去理智。
在疯狂边缘拉住她的,是陈婉柔的病倒。
y-in雨连绵,草屋漏水,陈婉柔这从未过过苦日子的人,果然是受了寒,病来如山倒。
看着陈婉柔躺在那冰冷坚硬的木板床上,脸上是不自然的红,不用触摸都知道她此刻烧的厉害。
朱璇玉站在床边,看着陈婉柔陷入昏迷,口中偶尔传出难受的呻。吟,和破碎的“璇玉”。
她一瞬间如冷水浇头一般冷静下来,迅速离开了小草屋,在夜半时入陈家人的梦。
第二天,陈家人一大早便碰了头,立刻知晓所有人都做了类似的梦。
他们梦到了朱璇玉,告诉他们陈婉柔受寒发热,让他们快把人接回家。也告诉他们,陈婉柔会忘了她。
不管是不是真的,陈家人还是马不停蹄套了车赶去小草屋,在屋子里找到了果然发热着的陈婉柔。
陈夫人痛哭失声,一边责备陈老爷心狠,一边让儿子们赶紧张罗着把陈婉柔接回家,请最好的大夫来诊治。
陈婉柔整整烧了四天。
这四天里,朱璇玉日日跟在一旁看着,直到陈婉柔终于转醒,再不记得朱璇玉此人。
陈家上下终于放了晴。一为陈婉柔急病痊愈,二为朱璇玉三字再不会出现。
朱璇玉在陈家待足了整整十日。
她看着陈婉柔身子康复,一日比一日好,看着陈婉柔又恢复成早些时候无忧、娇柔的模样,也看着陈婉柔和家人亲昵,全不知道府上曾经还有一位表小姐。
这十日,朱璇玉冷静异常,她有一种自己在旁观这一切的错位感,终于将自己从陈家的生活中彻底剥离。
第十日的夜晚,朱璇玉再次看一眼陈婉柔的睡颜,转身离开陈府,回到自己尸骨埋葬之处。
之后的日子,变得异常简单。
朱璇玉终日坐在树上,默默熬着噬身之罚,神游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