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耀是在早年间“下乡”的时候碰上了庄秋水她娘,这事要从头捋顺了说,不过是众多“痴男怨女”中的一例,再寻常不过了。
“怨女”伶仃半生,如今已随风而逝;而那“负心汉”却仍旧流连在花丛之中,秋水到姑姑家已有半月,却始终还不曾见过父亲一面。
又几日,姑姑却不知从哪儿把父亲逮了回来。
正是晌午饭间,庄秋水尚且捧着碗塞了一嘴的饭还没反应过来,庄耀便已从自家姐姐手里挣脱出来,大剌剌坐上了饭桌,自己给自己舀了碗饭,不声不响的埋头吃了起来。
她好不容易把嘴里的饭咽了下去,嚼都没嚼,差点没哽死。一时间却有些愣了,不知道该不该喊一声“父亲”。
庄慈兜头拍了庄耀一下,喝道:“你个讨债鬼!你女儿就坐在你旁边你都不抱抱她,看她一眼!可怜她从小在那乡下吃了那么多苦,却全是你这讨债鬼害得!”
庄耀听了这话,终于舍得抬起头来,看她一眼,搁下碗,作势就要来抱她。
秋水蓦地往后瑟缩了一下,庄耀回头朝姐姐一耸肩,讥嘲似的歪扯了扯嘴角,道:“看见没?人根本不让我抱。”
庄慈一见他这副无赖模样就来气,没好气的在他背上狠拍了一掌,道:“她从小没见过你,自然害怕。我早就托人去给你传话说闺女回来了,大半个月了你也不见人影,今天要不是我亲自去拎你回来,你怕是还不想回来,你——”
“行行行!能不能先让我吃完这碗饭再批评我?”庄耀皱着眉朝她翻了个白眼,庄慈气的说不出话,索性眼不见为净进厨房去了。
庄秋水坐在父亲旁侧,坐姿规矩乖巧。她细细的打量着身边的男人,此时要是有人注意到她的眼睛,便会心惊的发现,那可真不像是一个十岁孩子的眼睛!
那双眼投出的目光极为冷静平和,就像一把锋利的外科手术刀,于无形之中将眼前人一寸寸剥开了,露出腌臜不堪的内里,供她逡巡探究。
就这么看了有一会儿,她像是终于得出了什么结论,从容的收回了审视的目光,低下头,继续吃起了饭。
庄耀没有稳定的工作,或者说他也不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
原本庄秋水以为庄耀抛弃她和母亲是在城里另立了新家,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庄耀如今年过三十好几了,除了已故的庄秋水她娘,这么多年,竟然也没再娶妻生子。不过他倒是也没耽误自己花天酒地的事业,仗着一张尚未崩坏的皮相,在外处了不少小情儿。
如今庄秋水被接回来了,纵使庄耀如何不愿,也不得不暂时承担起当父亲的职责。
庄慈的丈夫在市工商局上班,不大不小的当了个副主任,也算是颇有些关系,便托人在麻纺厂给庄耀找了个锅炉工的活计干。
倒不是他做姐夫的小气不肯给庄耀找个好职务,实在是一家人都非常清楚庄耀是个什么尿性。这锅炉工虽然听着不大好听,但胜在活儿轻松,况且那锅炉房原本就有两个工人轮替倒班,说白了,庄耀去了也就是混日子的。
庄耀原本是一三五跟着大姐住,二四六跟着二姐住,到了星期天就去会他的某个小情儿。但现如今秋水来了,再这么住就不方便了。
庄慈便跟丈夫一合计,拎着大包小包上麻纺厂厂长那里去讨了个人情,给庄耀两父女求了个宿舍住。工作和住处都定下来了,二姐庄柔便出了点钱给她那不成器的弟弟置办了几件家具托人送了过去。
全家人都盼望着庄秋水的回归能让庄耀这个浪子彻底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但只有庄秋水自己知道,她这个父亲根本就已经是药石罔效,回天无力了。
乔稚拉着庄秋水左转转右转转,越看越舒心,便又接连问了她好几个问题,诸如“多大了?”“读几年级?”“父母在哪儿上班?”等等。
听到小姑娘说自己阿娘已经去世,前不久刚被姑姑接了回来,乔稚便禁不住叹了口气,心道:这人世间还真是不缺苦楚。
乔稚让她在原地等着,自己则飞快的跑进屋,打开布包,从最里面的夹层里抓了一把奶糖出来。
这些奶糖是昨日罗海塞给她的,两块钱一斤的大白兔,罗海给她往包里塞了一大口袋。
乔稚往外走了两步又退回来,打开包,抖进去了一半,数了数,还剩下五颗。
挣扎了好几秒,她捻起一颗犹犹豫豫的往包里塞,塞到一半脸上划过一丝忍痛,又倏地将手收了回来。
“喏,给你吃这个。”乔稚捧着一把糖递到庄秋水面前,心里却在想,这要是被谢小庆看见了,保准要骂她个狗血淋头,见色忘友!
就见色忘友了怎么着吧?
乔稚愉快的把手往她眼跟前又递了递:“接着啊!”
庄秋水一口气长到十岁,只在村长家的黑白电视里偶有一次看见过眼前的这种糖果,当下并着双手接了过去,心里却震惊于城里人的奢侈生活。
乔稚像是窥见了她内心的想法,趁机又在她软乎乎的脸蛋上掐了一把,佯装叹息道:“这些是我积攒了多年的全部家产,如今全都给你了,要好好吃哦!”
这话要是换了谢小庆或者旁的什么人听,是断断不能相信的。因为认识她的都知道,乔稚乔大小姐有一个混街面做生意的有钱干哥哥,平日里生活虽说比不上书里的公主那般奢侈,但像零嘴小吃这种东西,是从没有缺过的。
“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