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方的灯光竟跟了上来,李越无言走到他身边,手里那盏宫灯安安静静地为他照着路。
李怀安脚步一顿,强忍着没转头看过去,二人便这样沉默地走了一路。伞面堆满雪之时,他们也走到了凝华殿门口。
他先跨了进去,李越却在身后突然叫住他。
不是往日面对他时轻快的语气,也不像晚辈对长辈说话,声音沉沉的。
“皇叔,我早就想清楚了,在您回来之前我就想清楚了。”
他突然之间卸下了乖巧的伪装,方才的沉默在此刻全爆发出来:“您以为我是怎么熬过这五年的?您走的时候我才十六岁,虎狼环伺,内忧外患。我杀了一个又一个j,i,an佞小人,清除了朝中一股又一股势力。当我坐在龙椅上,想不通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您以为我是想着谁熬过来的?”
他愈发激动,话语间带着剖开伤口般的坚决:“我拖着一个苟延残喘的王朝,尽全力把魏国拉回正轨,为的就是能早一天发兵,早一天把您接回来。五年我熬过来了,未来几十年有您在,有什么变数是我熬不过的?”
李越怀着孤注一掷的执拗:“皇叔,您要我想多久结果都是一样的,我爱慕您。”
李怀安回身看着他,只觉得面前的青年异常陌生。他不是自己从前不闻不问的那个小太子,也不是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少年。在他缺失的这五年里,李越已经变成了一个杀伐果断的君王,一个性格算不上好,却愿意对他收起爪牙的人。
他静静听完了这番话,大逆不道还是情之所钟,他也分不清楚了。
李怀安看着漫天飞雪,轻轻叹了一口气,白雾在空中升腾。他终于直视李越的眼睛,道:“我也没有资格来劝你,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别后悔。”
李越眼里重新盈满笑意:“那您说话算数吗?”
他一愣:“什么话?”
“您说不再拦我。”
李怀安挑了挑眉,笑着问他:“我拦得住吗?”
李越彻底开心了,絮絮叨叨地说:”我知道您这回走是因为嫌我处处管着,要是想出去散心,平日里我可以陪您在京城附近逛逛。最近很多地方都不太平,您待在京城我才有能力护您安全。大臣那边也别管他们怎么想了,这些事情我会处理好的。您只用安安心心地留在这里,别离开就行了。”
被戳穿的李怀安也不见半分不好意思,他听着侄子滔滔不绝说了一长串,都点头应了下来,却没忍住问道:“你到底图我什么?”
图他惨图他老?总不能是图他长得好看吧。
李越瞥他一眼:“图您对我好。”
他喉咙里压下一声模糊的笑,这孩子睁着眼睛说瞎话。
李越知道皇叔这声笑的意思,他却觉得自己说的话不尽然是假的。好不好的,总得他自己说了算。
先帝驾崩,李怀安登基,无父无母的李越从空荡荡的王府搬到了空荡荡的东宫。他在东宫当了六年的储君,从十岁到十六岁,从没过上正常小孩的日子。
每日除了在太傅眼皮底下念书,便是一个人温习功课。没有父母,没有朋友,唯一的亲人就在数道宫墙之外,却不主动来看他。
只是偶然召他去御书房寒暄几句,问一些没有意义的话。
李越却很看重这般短促的见面,每次去之前都要穿上皇叔让人给他做的新衣裳。见面之后皇叔问他功课如何,他也认认真真地回答。
他的吃穿用度从未短缺过,甚至好得有些奢靡。那时他也很想在见面时告诉皇叔,他一个小孩用不着这么好的东西,他只需要多一点与皇叔见面的机会。
可终究还是没说出口,李越就在这样枯燥的日子中长到了十六岁。十六岁生辰那天,皇叔突然召他去御书房。
他到的时候,李怀安坐在御书房里,正给一只宫扇描画。见他来了,放下宫扇笑道:“今日皇叔给你过生辰。”
就像是突然发现散养的猫长大了,兴之所至陪它玩一玩。
李越抬头瞧了瞧难得一见的皇叔,却只粗略地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他怕逾矩。
他从来没经历过这般好的待遇。以往的生辰,他都是一个人待在东宫,平日里怎样过,那天也怎样过,只是会在父母牌位前多添几炷香。
一顿饭吃得毫无声响,他从来都是一个安静的孩子,李怀安也没有说话。
饭后皇叔带他去了宫里一处阁楼,那里搭了一个不大的戏台子。李怀安递给他戏单,问他想点哪出。他从未看过戏,随随便便指了一处,上面写着《玉簪记》。皇叔转头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李越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个不妙的选择。
等到开唱时,他才明白过来。
《玉簪记》是书生与道姑的故事,刚好这折唱的是二人感情的暧昧开端——道姑思凡。
明月高悬,书生闲步于庭院中,听得道姑抚琴。二人以琴试探,你来我往间,情思暗涌,一段痴情就此结下。
李越这年纪正该情窦初开,一半听下来耳尖已经悄悄红了。
戏台上书生还在戏谑年轻貌美的道姑:“露冷霜凝,衾儿枕儿谁共温。”
道姑听了羞愤不已,直道书生出言太狂,对她屡屡讥讪。书生却看得分明,知晓她佯怒,实则已动了凡心。待道姑走后,便自言自语:“妙常,你一曲琴声,凄清风韵,怎教你断送青春。那更玉软香温,情儿意儿,那些儿不动人。”
李越不敢细想道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