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憎的神色渐渐从润玉面上褪去,转而被一片茫然取代。他怔怔地望着旭凤,看着对方利刃悬颈,双眼却仍写满了对自己的担忧,良久,终于“呵”地笑了。
这一声笑中包含了多少的无奈与悲哀,连他自己都不想去深究了,而他对面的旭凤,却只看见他一笑之后便调转了剑尖,转将赤霄反握着,将剑柄递到了自己面前:“……拿着。”
旭凤不解其意,更不敢擅动:“润玉……?!”
“我让你拿着。”
润玉神色恹恹,见旭凤惶恐地接过了赤霄,方才疲倦地叹了一口气,摇晃着退了半步,跌坐在了座上。
“斗姆元君所言若是真的……那陨丹想必是存在实体,方能被逼出的吧……”润玉喃喃地,抬眼看向满面无措的旭凤,轻声道,“旭凤,我再与你赌最后一次。”
“我猜那颗陨丹现下,就在我的心窍之中……”
润玉抬起手,用指尖轻点自己心口的位置。他的视线在旭凤手中的赤霄剑上滑过,最后看向了旭凤的脸,与他对视:“旭凤,你把它剖出来吧。”
这一席话,润玉说得平静,可听在旭凤耳中却不啻一记重锤击在心头,手中赤霄刹那间仿若重了千万倍。纵他想过千万种可能,却也无论如何预料不到润玉竟会做出这样一个选择,或者说,给他这样的一个机会。
可在惊愕之余,他的心跳却不受控制地轰然加速,呼吸也浊重了。他抿了抿自己干涩的嘴唇,艰难拒绝道:“我,润玉,我……我不能……”
他想说他已经发誓绝不敢再伤润玉一分一毫,可还没等他将话说完,润玉就猜到他后文似的打断了他。
“所谓觉悟,应当是明白自己何事该做,何事不该。若你连该做的事也瞻前顾后畏首畏尾,那你的觉悟也就不过如此了。”
说话间,润玉将身体倚上了身后的靠背,放松了身子。他看起来还是一副疲乏的模样,只是神色之间已不再挣扎,倒像是想通了什么,有些解脱似的。
“至于你所担心的伤我与否……我倒觉得你该担心的人不是我。”
润玉挑起眼角斜睨旭凤,嘴角勾着一抹嘲弄的弧度:“你的机会只此一剑。若是你失败,我便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此后二界茫茫,死生不复与你相见。”
望着旭凤因听到最后一句而发白的脸色,润玉继续说着,一字一言都咬得清晰:“而若是你成功,我将再也无法飞升上清天,只能被你困死在这方寸之地。到那时,你对我的亏欠将化作牢枷固锁,压榨你一生一世……”
润玉每说一句,唇角笑意便要淡弱一丝,直至此时终于全部消失了去,双眼却仍定定地望着旭凤的脸。
“……旭凤,你有背负它的勇气么?”
旭凤的回答没有让他等得太久。
“不……不是一生一世。”
旭凤握着剑,大颗的眼泪涌出眼眶滑下脸颊,他却在满面的泪中笑得炫人眼目。
“一生一世怎么够……我对你犯下的罪过,永生永世才偿得清啊……”
他的手慢慢抬起,剑尖指向润玉心口。致他泪流满面的狂喜让他连话都说不连续,可他的手却还是那样的稳,不敢有一丝抖颤。
“谢谢你……润玉……”
——谢谢你给了我最后,最好的一次,亏欠你的机会。
赤霄没入心口时,润玉并不觉得如何疼痛,唯独是一声异物碎裂的异响听得分明,伤口处似有红光一闪而逝,想来便是那颗陨丹破碎时发出的吧。
随着陨丹的碎裂,一直以来压迫着心脏的痛楚也一并烟消云散。只是他知道这对他而言算不上什么好事,那恰恰说明着身体里那份从未能真正泯灭的情感失去了束缚,终于得以重生。
意识到这一点时,润玉忽然又有些恐慌了。只是不知为何他竟觉得那样的累,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更无法做些什么来自救。
疲惫感在一瞬间席卷了全身,连同他的头脑也变得迟钝了。他出神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有些不甘。
只有我要消失吗……凭什么呢。
明明我不想变回那个懦弱无能的自己,不想再被任何人控于掌中了,难道就因为他,我就要放弃得勘大道的机会……
想着想着,他竟觉得有些委屈了。他下意识地去看向那个罪魁祸首,可无数的心念电转,在看到旭凤的那刻,又通通散作云烟。
——仍是那刻骨温柔的一双眼,从多少年前开始,便只用这眼神追随着他一个人。承诺过生生世世的爱意,也原谅过一场杀身之仇,历尽千帆仍不改澄澈,事到如今仅存的祈愿,不过是每日清晨醒来时,能看到自己睡在他的枕边。
啊啊……说到底,何必给他这个机会呢。
不过是,骗不过自己这颗心罢了。
于是他终究还是笑了,放任口中不知何时涌出的血溢出唇角。然后,在旭凤慌乱的眼神中,他轻声喃喃。
“是你赢了……”
是你赢了。
我的手足,我的爱人。
我今生最大的厄运,也是唯一的救赎啊……
“这次……也别让我再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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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处理好了一日政务,旭凤没有在宣政殿多做耽搁,便起身返回了璇玑宫。
走入宫门时,邝露正在庭中埋首侍弄花草,魇兽就卧在她脚边上。听见他的脚步声,邝露抬头看了一眼,便摸摸魇兽的头将它唤起,带着它向宫门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