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这笔划错了。」他突然出声,就着孩子的手,纠正过来。
严君离抬起一掌,掩住双目。
也许是窗外灿灿烈阳,把他意识也照得昏乱了,他怎么会看见严知恩出现在这里,还那么有耐性地督促孩子学习?他是那种除了他和自己,其余任何人、任何事都不看在眼里,也漠不关心的人啊!
就是因为这样,虽然想过要将意同送回他身边,也一直迟迟下不定决心,怕他根本无心教养意同。
严君离只当是自己病得糊涂了,这几日脑子昏昏沉沉,做了许多凌乱而片段的混乱梦境,一下子看见童年时期的小知恩,乖巧又温顺,没有如今这一身的刺、以及防备乖张。
然后一转眼,又变成少年时期的知恩,那道说着要陪他一辈子的缠绵音律、深情眼神,还说——
「你就是让我等上一辈子,我也跟你耗。那是我这辈子,唯一不变的执拗与坚持。」
颊容微微泛热,分不清是懊恼抑或其他,却无法否认,多年后再听此言,心房难言的怦动,已难再自持。
外室的谈话声依旧断断续续传来,他移掌望去,影像未曾消失,严知恩真的在照顾孩子。
从没料想到,小恩也能当个好爹爹,管教孩子虽不假辞色,却是毋庸置疑地用心,那画面温情得几乎刺痛了他的眼。
他知道只要他愿退上一步,这美好得教人心痛的画面,就能够永远留在他生命中,但——他如何能?
「好了,去找芸香吃早膳,吃完早膳再帮我去听松院找总管,吩咐他把帐本送过来。」
严意同瞄了瞄桌上那叠得好高的帐本。「这些爹都看完了?」小脸不小心露出一丝崇拜,旋即又忧虑道:「那爹不是一晚都没睡吗?」
男人伸手拍拍不及他腰腹高的孩童。「不必急着同情我,不久的将来就轮到你了。」
严意同不解。「可是——我听大家说,严家不是已经很有钱?」为什么还需要那么辛苦、赚那么多银两?
小兔崽子!才多大年纪就想着坐享其成。
「我告诉你,家里有你父亲,银票是用烧的,你最好现在就有觉悟,赚钱能赶上烧钱的速度。」否则严家早晚垮。
「喔。」父亲吃穿用度明明都很简单,需要花很多钱吗?严意同是不太懂,不过既然爹都这么说了,那他真的要很努力才行。
看着年幼孩童被他拐入火坑,他黑心地完全没有欺负弱小的羞愧感,端了芸香准时送来的汤药,再将孩子交予她后,这才转回内室。
见人已醒来,正睁着迷惘至极的眼神看他,他也已经很习惯这副睁着眼说梦话的状态,不等对方开口便径自回应——
「我有温书、有乖乖吃饭、听奶娘的话、没闯任何祸,哥放心。」事实上,那些都是他盯着小崽子做的事。
「……」他在说什么?!
严知恩扶他起身,端着粥稍稍吹凉,轻声哄道:「吃点好不好?」
他怀疑自己的梦或许真的还没醒,否则为何严知恩说的话、还有如今的景况会如此难以理解?
他呆呆看着对方唇角那抹温柔笑意,仿佛那些悔恨痛楚的遗憾、绝然断义的伤人言词都不曾存在过,用着他所熟悉的亲昵,语调柔软地拿他当孩童哄,他一时不察,真教人喂上好几口粥。
直到他闭上嘴,不再张口,严知恩也不勉强,自个儿将剩余的百合莲子粥解决掉,再端来汤药继续努力。
忙完后,扶他躺回去,掖好被角,又探手摸摸他额际,确认热度有退了点,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你——」严君离困惑不解,目光完全无法自他身上移开。
那——不是梦,一直都是他,寸步不离地在身边照料病中的自己?
想起意同说,他还审了一夜的帐,此时看来,眼下确实有淡淡的暗影……
「一晚没睡?」
严知恩笑了笑,确定他神智果然还没清醒,否则早将他轰出去了,哪会关心他是否一晚没睡。
「那哥应该不介意借个位吧?」也不等主人应声,便自动自发往床榻里窝,占去外侧些许空间,侧着身面向他,将头靠往他肩畔。
严君离微微僵愣,本想移身避开,便听他低低开了口,带些孩子似的软弱与无助——
「哥,我好累……」
严君离顿了顿,终是无言,原是抵在肩侧的手没能狠心推开,反任他倚靠而来,攀附地抱住。
好半晌,双方都没再开口、也无任何动作,也不知过了多久——
「哥?」他试探地,低唤一声,没得到回应,喃喃自言道:「……真睡了?」
许是逃避,不知如何面对这样的严知恩,索性合眼佯睡,不教彼此陷入眼下这进退无据的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