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总是沉默。寡言个性使然的关系,虽说是两人结伴而行,但一路上都只有他在滔滔不绝的高谈阔论,苍穹只会适时点个头或者斜著双眼睨他,「言语」对苍穹而言,似乎不是那麽重要──迅捷的行动远比空口说大话来的有用。
可是不说,不代表不在意──这是他一段时间下来,观察所获的心得。苍穹虽然不爱说话,但在小地方却不难看出他的细心与平常在那张冷脸上难以觉察出的温柔:走在蔓草丛生的小径,苍穹定领头在前,用顺手折来的木枝替他清出一条方便行走的路;踏过溪涧,苍穹必搀著呆呆傻傻、光顾著看鱼儿戏水却没注意脚下滑石青苔的他,替他稳住全身重量,以免失足跌进水中;夜宿客栈时,苍穹则是将松软的卧榻让与他、自己伏在桌案前小寐……苍穹就是这麽样一个人,拙於言辞却不失笃厚,可某些地方又因过於死板而令人为之气结。
寒玉也不明白不过短短几十天,自己为什麽就会这麽了解一个曾令他懊悔、气愤很久的人,甚至只是,出於直觉的信赖著苍穹,就像云之於风一般自然。
「你快开门!到底怎麽了,为什麽把我赶出来?」本来还不满的埋怨著某人冷血、残忍地把他踢出屋外淋雨,忽然听见屋里乒乒乓乓、重物倒地声连连,寒玉吓了一跳,脸上多了分担心与焦急,拍著门板的动作更急更狂。
「苍穹?苍穹?快开门,到底发生什麽事了?」一次次重击著门扇,回应他的却只有潇潇淅淅的雨声和一声比一声更教人心惊的物体碰撞声,这让他心底莫名不安了起来。
刚刚苍穹一定是发现了什麽,所以才会脸色微变──难道是他的仇家找上门了?依照苍穹冷淡的性子,要和人结怨并非不无可能,但是里头分明没人呀,除了无数具待葬的尸体以外,他明明就没看见其他……
倏地,寒玉因自己的揣测而白了张脸,急得发慌。
他刚刚注意过,里头最少摆放了三十多个棺木与草席,假若他们真的都是想暗算苍穹而假扮的刺客,苍穹只有一个人,要如何击退他们?
附耳贴在门上,听到屋内打斗声不断,心里一急,侧过身子,弓起肘,寒玉索性用肩胛去狠撞门板,无奈看似单薄的门扉却不若外表所见那样脆弱,不仅分毫未动还让他因反撞力而踉跄了一步,险些摔倒在地。
「为什麽连你也和我作对!」不得其门而入的人气的哇哇大叫,甩掉了垂在额前的碍眼水珠又槌了木门一拳泄忿,正当寒玉想著要绕路去另一旁的窗边试试能否探看里面战况时,一道身影却冲破义庄大门、粉碎苍穹设下的咒法,重重的摔落在他身旁。
「咦……苍穹!」本来还因雨水及昏暗夜色模糊了视线而呆怔的人,在看见那眼熟的道袍与身形後惊呼出声,赶忙奔上前去,只脚跪地的扶起身上血痕遍布、唇边淌著血丝的人。
寒玉呆了。他没想过看起来总是高高在上、比妖魔鬼怪还要凶的苍穹竟会落败,而且浑身伤痕累累到不忍卒睹的地步──这压根儿不在他的想像之中。
尤其,当看见倒在血泊中的苍穹时,他只感觉喉头被人紧紧勒著,让他只能瞠大双银灰的眼却无法喘息,胸口则像被千斤大石压著,呼吸吐纳都会疼痛,比被业火焚烧还要痛入骨髓。
总觉得这样的场景不陌生,他不是第一次看见有这麽一个教自己重视的人躺在令人心惊的豔红之中,慢慢的,慢慢的失去活力,最後熄灭生命的火焰,化作绚烂的……尘埃?
他不清楚「死亡」的意像是什麽,只记得似乎是绝美到令人屏息却让人心痛的存在,生命燃烧殆尽後所绽放的最後绮丽。
「……不是叫你走,还在这做什麽……」听见他声音後睁开眼,抡袖抹去嘴边的血,硬要撑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力气因大量失血而被抽乾,只能任由寒玉抱在怀中、不得动弹的苍穹微微拧起眉,「快走,把我放开,两个男人抱在一起成何体统……咳咳……」一阵猛烈的狂咳,他口中呕出一滩黑血,让寒玉的心又是一揪。
这可恶的说教个性怕是到死都不会改了吧?也不看看自己伤得多重,居然还记得要他走、叫他放下他离去之际仍不忘说上两句?真是顽固!
「我不要走,你是我的朋友,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地方的!」死抱紧他拖行,顾不得血水和雨露混杂後把自己搞成如何狼狈的模样,寒玉满脑子都是要将苍穹带走的决心。许多年前,他来不及挽救那对兄弟的性命;这一次,他绝对会留住苍穹!
「……别浪费精力,快走!」苍穹狠推开了他,跌坐回地上,神识半清醒的他丝毫没注意到一直揣在怀中的伏魔镜竟这麽滚了出来,镜面朝上的躺在雨中。「等他追来,你就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