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既然叫做槐柏坡,自然植被茂密。但这里过去三年里遭了虫害,长在山坡的阴面儿的树木大面积枯死,倒伏下不少巨木,就算勉强还立着的,也只剩下干枝枯叶。
林中的场面,一目了然。
两支军队在这里激烈搏杀,双方人数加起来至少超过了七万。
两边的服制,他都见过:
褐军,镇北军。
所以,茅定胜终于还是在青苓城外截住了死对头的援军啊。
这样看来,是他技高一筹。
镇北军好不容易隐遁至此,想要突破重围,驰援青苓城;而底下这支褐军的任务,就是死死将它钉在原位!
燕三郎于观摩战争已有心得,能从纷繁复杂中看出门道,不一会儿就发现褐军格外勇猛,居然将大名鼎鼎的镇北军压得步步后退。
因此,褐军后方战鼓震天,士气大振。
在过去一个多月里,它以青苓城为诱饵,吸引卫国的王军前来解救,它再分批逐消。褐军战士多数是农人出身,原本对官兵有天然的畏惧。可随着褐军接连取胜,这种敬畏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发高涨的士气。
更重要的是,这场拦截战已经打响了一个多时辰,褐军后援源源不绝赶到战场,加入围堵。以燕三郎目力看去,战场上褐军的数量已经比镇北军多出了至少三成。虽说后者被誉为精锐之师,可事实上,在近身肉搏战中,兵员个体战力无碍大局,士气高昂人数多的那一方往往占据优势,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
燕三郎更是记得连容生在课堂上纵论大国战争,语重心长道:“战争从来没有什么以弱胜强,只有局部和细节上的以多胜少。”
他静静看了两刻钟左右,低声道:“镇北军顶不住了。”
果然,这话说出来不到一炷香功夫,镇北军大后方就响起了响亮的钲声。
这支军队开始后退了!
褐军大喜,当然是卯足了劲儿,穷追不舍。
“差不多了,镇北军溃退,军中必有乱象,是你潜入的好机会。”千岁也出声了,“走吧,最好能趁乱逮住泰公公。”
燕三郎点头,从树上一跃而下。
……
燕三郎离开小院以后,贺小鸢面向青苓城方向发呆好一会儿,才悠悠叹了口气,咽下喉间苦涩。
这场战争里,大概无人比她心情更加矛盾。她的确希望褐军能攻破青苓城,一路北上动摇卫王的统治,以此减轻或者停止对攸征战。可是韩昭……
战争难免有伤亡,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恨他还是怨他,但她并不希望他死在这里。
她想,毕竟同门一场。
“鸢姑娘?”边上传来人声,贺小鸢转头,才发现送衣来的妇人还留在原地等着。
“苏姐,多谢了。”她微笑道,
这位苏姐原籍就在本地,但她丈夫和儿子都加入了褐军。
她摆摆手,笑得纯朴:“道什么谢,我也没帮什么忙。”
贺小鸢心里有事,只是“唔”了一声。
“廷军的服制和镇北军很像。那孩子走得太急了,不然我两三针就能替他改好。”苏姐也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一边往外走,“哦,我走了啊,鸢姑娘你有事再喊我……”
“好——”贺小鸢一个愣神,忽觉不对,转头问她,“苏姐,你怎知这两种军衣很像?你见过镇北军的军装?”
“是啊。”苏姐答得理所当然,“也就是颜色不同,料子不同,肩甲的形状不同。”
“何时何地见过?”贺小鸢知道这妇人是土生土长的本地户,镇北军却在卫国北境活动,多少年也不会来内地一趟,她怎有机会见识镇北军的军衣?
“也就是两年前秋天罢。”苏姐停下脚步想了想,“听说那年西边的棉花欠收,所以镇北军的冬衣都指定给洛桐镇做了,赶在冬天之前就要交货。那可是军令呀,赶不完要杀头的!镇里哪有那么多人手,就把我们都找去帮忙了,甚至附近十里八乡的绣娘都被找去日夜赶工哩。”
贺小鸢点了点头:“你缝制过镇北军的军衣。”
“那可不是么?一眼就能认出来。”
贺小鸢听到这里却又皱眉:“我记得韩……镇北侯早就在北境开了军屯,还自筹粮饷,也差不多就是两年前吧。”
是了,是了,苏姐这么一说,她就想起来了。两年前卫国北境遭遇百年一遇的寒潮,天气苦寒。别说是人了,野兽都被冻毙路边。韩昭几度催讨,国内运去的物资却严重不足,尤缺御寒衣物。那年冬天,镇北军里有许多士兵被活活冻死,很是凄惨。从那以后,韩昭才不顾王廷反对,开设了军屯以求自给自足。
“不对啊,既然这里做出镇北军的军衣,北境怎会冻死那么多人?”贺小鸢本能地觉出其中有些问题,但她那时不在卫国,根本不知这当中发生过什么事。
苏姐却小声道:“我听绣娘提过,有一大批军衣做完以后就留在洛桐镇,也没派出去。她们还抱怨呢,官方督大家赶工时严色俱厉,直把人催得屁滚尿流。结果我们没日没夜把军衣都赶出来了,他们倒好,把成品堆在库房里,倒不着急往外送了!”
“堆在库房里,不急着往外送。”贺小鸢自动略去前面几句抱怨,只把这两个关键句子反复斟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那这批成衣呢?”她心头忽然瘆得慌,好像有祸事即将发生,“还堆在库房里么?”
“啊,那我就不清楚哩,我也不是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