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献忠、李自成两匹夫,以其才能,如果放在太平盛世,恐怕最多也不过小吏之流。可他们轻易登高一呼,却是相应者众。使得半壁江山动荡,不是因为他们才能足以服众,更不是百姓转眼间从良民变成了刁民,而是百姓开始明白,自己究竟为何而战。”
“为何而战?”
“为自己的利益而战!”
张煌言皱眉道:“不对!若天下人人为自己的利益而战,何谈家国天下?”
吴争微笑起来,“那就想办法把他们的利益统一起来,与国家、朝廷利益趋同,自然也就成了国之利益。”
“言易行难。天下利益就如同一块饼,只有从最大多数人的手中汲取他们本该得的那部分,才可形成国家,而后始有朝廷。”
吴争笑道:“玄著兄果然睿智,能想到这一步,我就能与玄著兄继续沟通下去了。”
张煌言没好气地道:“我是崇祯九年举人!”
吴争哈哈大笑道:“这事哪怕是进士,怕也未必能领悟透彻。”
张煌言不耐地催促道:“说下去,你说的,继续沟通下去。”
张煌言确实是被吴争吸引,虽然他也说不清楚吴争究竟在什么地方吸引他,可吴争看似粗鄙的话中,往往让他有醍醐灌顶的恍然。
甚至在张煌言心中,视吴争为良师益友,这也是张煌言甚至不惜在陈子龙、钱肃乐发动宫变时背离朝廷也要追随吴争的原因。
吴争随口道:“其实方法很简单,一张饼不够,那就两张呗。”
“呃。”张煌言听了哭笑不得,“天下就一张饼,何来两张?”
“不,不!”吴争正色道,“天下饼原不止一张,只是你没有发现罢了。”
张煌言打量了吴争一会,见吴争不象是在说笑,于是拱手长揖道:“请赐教。”
吴争连连摇手道:“以玄著兄之才,该赐教吴争才是。吴争哪敢赐教玄著兄。”
张煌言道:“能者为师。”
吴争大笑道:“行。那我就说说这第二张饼。将整个天下利益视为一张饼,那确实就只有一张饼,但这饼可以细分成第二张饼,甚至第三张、第四张,乃至无数张。譬如,视军权为一张饼,政务又是一张饼,天下商贸易那就是第三张饼。人的精力有限,不可能去囊括天下所有权力,哪怕皇帝也做不到,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完全可以视三百六十行为三百六十张饼。细分之后,还可细分。如此一来,饼多了,就可满足所有人的诉求。”
张煌言有些迷糊了,他感觉象是有些道理,可总觉得又说不通,是谬论。
吴争见张煌言没明白,解释道:“我举个例子,大明严禁各地开采矿山,特别是铜铁金银矿山,而由此造成各地官府私采,屡禁不止,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这事与百姓利益有直接关联吗?”
张煌言想了想道:“矿山归朝廷所有,连各地官府都够不上,怎会与百姓利益有直接关联?最多也就是征了周边百姓土地罢了。”
吴争点点头道:“对,矿山的利益在朝廷、在皇帝,可皇帝、朝廷有精力去开采各地矿山吗?没有,到最后怕还是要任用内宦成立一个衙门去监管矿山开采,可有用吗?不仅没用,更形成了宦官与当地官府勾连舞弊,实际上皇帝、朝廷所得到的,远比想象的要少得多。那如果将此项权力下放,由各地官府组织开采当地矿产,而朝廷只须收取一个固定矿税呢?一则可以免去增设衙门、增设官吏的花费,二则等于重新划分了一张饼,这张饼的受益对象就是各地官府,当然朝廷实际得到的并不比原来少。水至清则无鱼,满足了各地官府的利益诉求,还怕得不到他们的效忠吗?”
“再来说百姓,他们的利益诉求在于土地,那就将天下土地划为另一张饼,去尽可能地满足他们。如何满足?将所有土地丈量出来,以人头均分,这样天下百姓就满足了。对,这又牵涉到既得利益者的诉求,要让他们将手中的土地吐出来,是件难事。但也不是没有办法,这些地主攫取土地无非是为了钱,当然也有为了传于后代的,但后代无非也是为了钱。
那么如果把他们引向更大的利益,这就能让他们将土地吐出来。”
张煌言有了兴趣,问道:“是什么更大的利益?”
“商贸。”
“呃。”张煌言翻了翻白眼,“从秦汉便有商贸,可曾见过富人舍弃土地的?”
吴争嘿嘿笑道:“那是商贸不够繁荣,真要到了日进斗金的地步,看他们舍不舍弃土地!”
张煌言摇摇头道:“临渊求鱼罢了。”
吴争道:“没试过,焉知可不可行?”
张煌言有些惊讶吴争的执着,“你可曾想过,天下钱财其实也是个定数?财富集中在富人手中,百姓贫苦,手中没有余钱购买所需货物,商贸如何繁荣?”
“方才说了,将地主手中囤积的土地分于百姓就是,这样百姓就有了每年固定的收入,也就有了购买力。如果再不行,可以降农税,甚至免农税。”
张煌言震惊了,“这是社稷根本!岂是说降就降说免就免的?没了赋税,官员俸禄、各地水政、军费等等从何而来?”
“征商税嘛,商人赚到了丰厚利润,自然得交相应的赋税,杭州府现在就在这么搞。当然还有别的渠道,譬如军火贸易等等。”
吴争其实没有说完全,怕吓着了张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