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午时分,巡捕房探长赶了过来。
调查过现场的情况后,他拍着胸脯向郑星桥保证,一定会严加调查,尤其是郑星桥所说的那家东方机械厂。
但郑星桥却不怎么相信他敢去调查东方机械厂,因为东方机械厂的背后是那位孙先生。
虽然以大买办们为首的江浙财阀集团并不怎么怕那位孙先生。
但再怎么说,人家孙先生也是手里有枪杆子的人物,还当过北洋临时大统领,区区一个巡捕房的探长,还是没那个胆量去动人家的产业的。
叫巡捕过来只是走个必经的流程,真正解决这件事,还是得靠上面的关系。
出了这样的事,今天洋行里是别指望进客了。
匆匆安排了一番,郑星桥便出门往大丰号赶去。
他要去找一个人,就是自己的合作伙伴,上一任德华银行的买办,许杏泉。
湖州许家是尚海最大的几个买办家族之一,由许杏泉的父亲许春荣一手打拼创立,发展壮大的。
鼎盛时期,许家在尚海一共开设了七家钱庄,一家大丰洋货号,垄断了英商泰和洋行从英国进口的洋布,同时还经营仿制机器进口,猪鬃和洋纱匹头等业务。
而且,许春荣还兼任着德华银行和花旗银行的买办职位,风头一时无两。
不过光绪十年,中法战争爆发后,尚海钱庄发生挤兑风潮,许家的钱庄纷纷倒闭,许家也衰败了下去。
许春荣将德华银行买办的职位传给了儿子许杏泉,一直到三年前德商银行在华业务关闭为止。
郑星桥就是那时和许杏泉拉上的关系,合作开设了这家洋行。
大丰号是许家在尚海的基业,当初许春荣就是靠着这家洋货号,闯下了诺大的基业。
虽然后来家道中落,钱庄倒闭,与合作伙伴闹得鸡飞狗跳,但这家大丰号却从始至终都没被波及过。
卸去德华银行买办职务后,许杏泉就回到了大丰号,代父亲掌管货号,当起了大掌柜。
郑星桥来到货号后,便直奔后方账房而去,许杏泉一般都会在那里忙活。
见到郑星桥前来,许杏泉有些惊讶。
郑星桥虽然平日里也会经常来看他,约他喝酒,但那通常都是逢及洋行利润分账的时候。
眼下这月中之际,他跑来找自己,难不成是洋行出了什么问题?
他猜得很准,郑星桥一开口就吓了他一跳:“泉兄,不好了,出大事了!”
许杏泉到底还是久经风霜,迅速平定下来,将他拉到一旁坐下,问:“不急,你慢慢讲,是洋行的生意出问题了吗?”
郑星桥忧心忡忡的将事情说了一遍,听完他的讲述,许杏泉的面色也不由得凝重了起来。
“郑老弟,这件事你办得实在是……唉!”
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郑星桥这事儿办的,也太冲动了点。
“唉!我也是事急从权啊!不然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抢咱们的生意吗?”
郑星桥唉声叹气。
许杏泉不解问:“不就是一种三吨的小型压力机吗?能抢咱们多少生意?用得着那么怕他?”
前几天的那篇报道他也看了,但他根本没像郑星桥那样着急,惶惶不安。
在他看来,东方机械厂弄出来的那个所谓的国产压力机,根本不值得一提。
只不过弄出来一个三吨的小压力机罢了,江南制造局从英国进口的可是两千吨的大家伙,三吨对两千吨,怎么比?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他认为,这只不过是东方机械厂为了打响名号,故意弄出来的噱头,这样的宣传手段很常见。
不过,正所谓隔行如隔山,他对机械本身并不算了解,所以才出现了这样的失误。
压力机的意义不在于它的大小,而在于它本身的有无。
两千吨的压力机固然厉害,但它只适合用来锻造大炮,轮船构件等大件物品。
但是,哪有那么多钢铁让它打炮用?
那么贵的成本,又有几家机械厂买得起?雇得起人工?
东方机械厂的小型压力机则不同,它用的绝大多数都是国内机械厂可以仿制的国产部件,生产线上的机器也都是国产机器,生产成本本就较洋货下降了很多。
国货生产所需要的,正是这样便宜,好用的小型机械。
有了这种压力机,国内机械厂的产能将会以恐怖的速度暴增,那个时候,将会极大的影响到洋行的生意。
郑星桥无奈的将事情的厉害关系向他分析了一遍,许杏泉这才恍然大悟。
“可是,就算那种压力机会影响到咱们,你也没必要派人去做那种事啊?”
许杏泉皱眉问:“为什么不先来找我商量呢?”
郑星桥叹息着不说话了,他总不能当着面说“当时感觉指望不上你”的这种话吧?
许杏泉猜到了他的意思,面色也有些不好看。
但事已至此,埋怨他也没用了,解决问题才是正解。
对面是孙文,曾经的大统领,今年刚刚打了一场胜仗,也算是兵强马壮。
虽然他的势力范围在广州那边,但在尚海这边,他还是有一些支持和拥护者的。
思来想去,许杏泉叹了口气:“这事儿还是得找老爷子。”
他说的老爷子正是许春荣,他的父亲。
自从钱庄倒闭后,许家风光不再,许春荣也逐渐的销声匿迹,不再抛头露面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彻底的失了势。
瘦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