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钺的目光从那揪住他衣衫的那双纤白如梨花的小手上挪,望见了她的眼。杏核状,黑白分明,里面却闪烁着许多难以言状的情绪。
四目相对,静默了片刻,叶辛夷终于哑着嗓,开了口,“你若让我安心,就千万为我珍重。你当知道,你安然无恙,我才能逃出生天。”
沈钺深望着她点了头,微笑,两个词,先是“知道”,后是“安心”。
而后,他终于转过了身,迈步间,那缕衣衫从她掌间滑过,大步流星的背影,果决无惧。
叶辛夷终于恍惚明白,她爹以前说过的话,有的男人的肩膀,担负自己尚且难为,有的男人的肩膀,却担负得起天下。
沈钺走了的当天夜里,一阵翅膀扑腾声打碎了夜的静寂,窗户适时开起,一抹黑影便是飞窜进了房内,停在了窗边的书案之上。
柳绿上前,从那只灰鹰爪上取下一支竹筒,竹筒中有一张卷起的纸笺,她很快就着烛光看完,便是进了内室。
叶辛夷已经盥洗好了,换了寝衣坐在床沿,就着烛火在做针线,一双袜子缓缓成型,用的是最舒适的三梭布,针脚细密得很,一看便是费了不少的心思,上脚定然舒适非常。
“太太,牛子和皮猴跟着呢,您且安心就是。”
昨日,柳绿用她训好的鹰帮着送信给牛子和皮猴,倒是如愿取得了联系。
叶辛夷手下不停地飞针走线,头也不抬问道,“他们可知道事情究竟如何了?”
“这个倒是用不着他们。奴婢方才刚刚与咱们宫里的人搭上了线,已是知晓了个大概。”说到这里,柳绿却是顿住了话头。
叶辛夷手下动作一停,抬起杏眼望向她,眸光静深,眼中藏不住的慧觉。
柳绿垂下眼,“好像是鞑靼和瓦剌联军,急攻北境。陛下便让咱们大人,带了一封求和书去给汉王,说是外敌入侵,还要先摒弃前嫌,抵御外敌才是。”
叶辛夷听罢,没有多少意外。她和沈钺早就猜到了。
乾和帝果真是个没有脑子的,轻易动九边兵力,人家不钻空子才怪。
这会儿捅出了篓子,又将旁人推出去给他补漏。
让沈钺去送求和书?
谁不知道,汉王世子是死在沈钺手里?这不是摆明了就是送沈钺去死吗?
“大人怕是不想太太担心,嘱托了他们不可告诉太太。不过,太太有玉哨在手,勒令他们说,他们又不得不说。”
前夜,柳绿服侍她梳洗时瞧见了她胸前佩戴的玉哨,叶辛夷才知道,那枚玉哨不只是沈钺给她的护身符,关键时候,能召唤人来救她,更可以号令他埋下的那些暗桩。
虽然叶辛夷也怀疑过,他一个锦衣卫,为何要在宫内埋下暗桩。
但沈钺这个人,很显然喜欢将大事难事都藏着瞒着,又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若非如此,她也不用留个心眼儿。
好在,柳绿很是听话。
情况听起来似乎有些糟糕,可是,白日里沈钺看起来可没有多么凝重的表情。
只是,这个人也是惯常会做戏的。
叶辛夷拧着眉思虑了片刻,抬起眼,又撞上了柳绿有些欲言又止的表情,心头一动,“他可还吩咐了他们什么?”
柳绿踌躇了。
叶辛夷却也不催她。
虽然之前柳绿听了她的话,帮着她瞒着沈钺打探了这些事,可是,她毕竟是听了沈钺的令,待在她身边的。
他们是夫妻,若他们没有冲突,那么,效忠于谁,皆是一样。
可此时,叶辛夷显然是让她在她自己和沈钺之间,做个选择。
虽然不涉及根本,可,也是一个选择。
是以,叶辛夷也不催她,问完那一句之后,便是继续低头缝起了手上的袜子。
室内,登时安静下来,只能隐约听见窗外的夜风轻拂树梢的声音。
“噼啪”一声,炕桌上的灯笼里爆出了一朵灯花。
柳绿终于抬起了头,面容已是坚稳,“他们得了大人的密令,若是情况有变,要不惜一切代价,送太太出宫。宫外也要有安排,自会有人秘密护送太太离开京城。”
不惜一切代价……自然也就包括了不会顾及她的意愿。
叶辛夷眉心攒得更紧了些,眼底已隐隐燃起了一簇火,“三柳街那边呢?他是不是也早安排好了?”
柳绿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会再隐瞒,点头应了声,“是。大人走时都安排好了,一旦事情有变,便有人护送着亲家老爷他们与太太你汇合,一道出京去。”
他倒是事事都安排好了。怕是连他们出京后往何处去,路上怎么走,到了地儿又如何安置都安排得清清楚楚了。
柳绿小心瞄着她家太太,大人这般为她,太太不感动吗?
感动倒是没怎么看出来。
只叶辛夷手里的针线已经放了下来,手里捏着根针,面无表情,胸口却是极速起伏起来,片刻后,杏眸之中隐燃的火终于是彻底爆发出来,“沈熒出,你混蛋!”
京城之外,差不多二三十里的官道上,十几轻骑纵马疾驰了半夜,这才歇下。
最前方为首之人下令了在此歇脚,两个时辰后,继续赶路。
众人便是纷纷勒停了马儿,下得马来,进了林间。烧火的烧火,打水的打水,一切井然有序,显见都是出惯远门,也都在林间露宿惯了的。
沈钺将他的大黑马拴在树干上,伸手挠了挠马脖子。骤然便觉得鼻间一痒,猝不及防打了一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