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皓尘坐在大营外的一棵老树上,遥望着东荒,正在思考防线变化之事。
白月皎皎挂在遥远的东荒山巅,萧皓尘记得自己年少时读过一本东荒游记,可他不记得书中到底写过什么了。
不知为何,他的记忆总是一片混乱,好像什么都不曾忘记,又好像已经不记得太多东西。
他记得自己是相符公子,却不记得自己为何会去云州。
他记得安明慎的小脾气,却不记得二人为何相识。
他记得……小猪是他的亲子,却不记得,孩子的母亲身在何处。
他记得与卫寄风年少时的竹马之谊,却不记得……他为何没有在那时便于卫寄风一同前往军营。
忽然间,一阵阴风裹挟着乌云而来,顷刻间遮蔽了整片天空。
萧皓尘皱眉:“要下雨了?”
可大雨并未降下,反倒是远处亮起一点幽幽鬼火,鬼火在阴风中铺开,竟如长街花路,阴森森地现出一方奇景。
萧皓尘怔了怔,看着幽幽鬼火中一道黑影翩然而来,可他不记得那是谁了。
叶翃昌隐在鬼火中,慢慢召集着无主之魂,让这些残旧的鬼物为他抬起八抬大轿,奏起锣鼓喜乐。
小鬼前路撒花。
大鬼后方举旗。
十万阴魂都做宾客,为鬼王喝彩道喜,迎娶前方之人。
萧皓尘曾入过黄泉,双目可辨生死,能见鬼神。
他看到了那些密密麻麻的鬼魂,心中并无惊惧,只是有些茫然疑惑。
叶翃昌还未完全降服这些被困在旧都七百年的冤魂,他魂魄中隐隐泛着痛,嘴角却笑得不像厉鬼,像个真真正正前去迎亲的新郎。
一步,两步,三步。
大鬼小鬼敲锣打鼓,唱着一首百年同心的喜乐,凄厉的声音传遍整个军营,唯有叶翃昌一人心中欢喜的要命。
生时不曾珍惜爱护,如今做了厉鬼,他要好好的,娶皓尘为妻。
可他还未靠近,卫寄风却提剑走出来,有些担忧地抬头看着萧皓尘,伸出手,说:“皓尘,今夜风大,跟我回营帐吧。”
萧皓尘犹豫了一会儿,不再去管那些吹吹打打的鬼魂。
或许是阴兵借道,或许是旧鬼投胎。
与他……并无关系吧……
萧皓尘从树上轻轻跃下,稳稳站在地面上。
卫寄风若无其事地搂住了萧皓尘的腰,说:“回营帐早些歇息。”
他话音刚落,耳边就响起一声阴冷愤怒的鬼哭,他被某个亡魂猛地击飞出去,口吐鲜血脾脏破裂,差点没爬起来。
叶翃昌气得当场就要了结卫寄风。
萧皓尘猛地抽出一张驱鬼的符纸挡在了他面前,厉声喝道:“何方厉鬼在此伤人性命!”
叶翃昌如此阴厉之鬼,早已不惧寻常符咒。
他只是……他只是未曾提防,皓尘会如此对他。
唐唐一介驱使十万厉鬼的鬼王,被一张普通符纸拦在那里,惊恐地瞪大着眼睛,半步前行不得。
萧皓尘看着鬼王半隐在鬼火之后的脸,那张脸其实十分英俊,只是皮肤惨白,眼珠乌黑,长长的黑衣垂在阴雾之中,一身让生人倍感不适的阴森鬼气扑面而来。
叶翃昌颤抖着出声,声也如厉鬼,阴森低沉:“皓尘,收起来,和我成亲。”
萧皓尘举着符纸,不安地问:“你……你是谁……”
叶翃昌愣住了。
十万小鬼也僵在原地,不再敲锣打鼓吹喇叭,僵硬的头颅在脖子上晃来晃去,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叶翃昌不敢置信地看着萧皓尘的脸,他魂牵梦绕,痴缠一生,为此几度生死受尽苦楚的人,竟已不记得他了。
就这样……不记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