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心下赞同,略一思忖,浅笑开,“既是如此,敢问公子是否认同,天地万物皆有灵性?”
伊墨再一点头。
“那公子的木剑从何来?”她笑弯了眉眼,言语里带着调笑。
伊墨摇头,心里叹息这是无意中着了道,继而直言:“小姐有所不知,这剑是昨年汛期、我由倒塌的树干上取材刻成。”怕人家不信,伊墨又补充完全:“树皮树根腐烂,将之去除,取其躯干,除去浪费的材料,做成长剑、匕首各一,竖笛有二,笔杆余几。”
沈念轻笑,“原来伊家两位公子皆善乐器。”
这回伊墨急忙摇头,“不曾,在下愚笨,未得父亲真传。笛子是做给家父和胞弟的。”
沈念心中微动,眉眼含笑,心想着,这人倒是没信口雌黄、似是而非的不是。
伊墨借此空余打量几人一番,目光多半被月灵身后的包袱吸引了去,左思右想,方才领悟:“沈小姐是来采景作画的?”伊墨思量那包袱中凸起的应是画轴,随即俯首作别:“既如此,在下就不叨扰了。”
“公子且慢。”沈念回身叫住欲走之人,笑颜注视之,“原是小女子打扰公子雅兴,若蒙公子不弃,可否容我以薄礼相报?”说完,眼神示意月灵二人打开包袱,取出笔墨,展开画轴。
伊墨好奇着上前,就近观赏这位沈小姐提笔绘丹青,不消半个时辰,就见得疏竹繁花跃然纸上。绘景之后,女子顿笔,似是凝眉深思,再之后一蹴而就。
沈念凭记忆,绘下的恰是少年收剑后长身玉立的瞬间。
青天、翠竹、白衣,相互映衬。
“好一个俊俏公子呢!”她家小姐将伊家公子描绘得神似非常。画像上同样是位俊俏少年郎。月岚歪着头,抬头垂首间比较着真人与画像,忍不住啧啧称奇。
月灵则注意此后自家小姐和那位公子各自别开头不语、皆是耳根羞红的模样。
“但愿未辱没公子形象。”决计不理会月岚的调笑,沈念回头来,仔细着吹干墨迹,卷起画轴,交与那人。
“多谢小姐。”伊墨深深俯首,“再见时在下必以礼回赠。”
沈念摇头,再行道别之后先一步离去。月灵二人对视一笑,急忙去追。
二人紧随在沈念身后,却是月灵耐不住好奇先问:“小姐作何打算?下回可要再来?”
月岚偷笑,“自然要来,常言道,投桃报李,小姐送了幅画出去,下次收回的必定是大礼呢!”
沈念摇头,“区区一幅画,登不得大雅之堂,算什么大礼。”心里默叹,还望他莫要当真才好。
·
等第三回相遇,沈小姐对这位“小少年”的执拗才称得上全然了解。
春来上巳至,身负包裹的少年,一袭月白长衫,只身直立于刺史府门前一座石狮子旁。
上巳节,春浴日,无论男女,皆可出游。伊墨特意寻着这个日子在人家家门口等人。
虽说这一日,女子可以外出踏春,为便宜行事,沈小姐特意作男装打扮,一身素白长衫,头束同色发带。听闻府门开合,伊墨伴着几道笑语回首时,望见的便是如此的人儿。
宛若仙子……伊墨自愧不如。
因这不期而遇,“小沈公子”愈发兴致盎然,自然而然地邀请这人搭伴同游。
河畔祓禊,郊外踏青,赏遍桃花林,赴过曲水宴,大好一日如此过去。
华灯初上,街边巷尾,兴致昂扬不甘打道回府的年轻男女,比比皆是。
天高海阔,月明星稀,兴之所至,并肩坐在护城河岸边柳堤歇脚。沈念感叹之余,四下寻觅,那两个小丫头早不知道贪玩去向何处,轻笑一声,回神赏景。
“此前收下小姐的墨宝,墨特备薄礼,还望小姐喜欢。”静坐片刻,伊墨恍然想起什么,取下包裹。
沈念借由月色偏头去瞧,呈现于眼前的是一堆木艺小物件儿,有匕首、短笛、笔杆、竹扇、还有各样木刻飞鸟,常见的罕见的,堪堪能以假乱真。
沈小姐好奇地巴不得一一拿起端详,边听那人叙述每日在山上习武之余静坐林中为临近观摩鸟儿神态的种种趣事,忍俊不禁。
最后,沈念将木刻画眉鸟牢牢攥在手中,偏头灿然一笑,“公子刻出了林中百鸟,可为何不见百鸟之王?人人都道:飞上枝头变凤凰,莫非公子并非这样想?”
伊墨默然片刻。沉声答:“或许人各有志吧,依在下看,飞上枝头未见得多好,不过是成为猎户追逐的目标罢了。再说、凤凰本不存在,请恕在下笨拙,刻不出来。”
沈念摩挲着手里活灵活现的画眉,沉吟:看透常人迷惘之事,你哪里笨了?不刻并非不会,只不过无意为之罢。
“所以呢?小姐向往凤凰吗?”伊墨注视她,紧张尚且不自知。
也不知是否是月色清亮、海潮潋滟之故,沈念竟从那双凝视自己的清澈眼眸里读出直白的急切紧张,为此,她端庄大方地坦诚相告:“我与你所想一致……畅游林间引吭高歌的画眉,比受人摆布的凤凰好得多。”心随意动,这还是她第一次与‘他’叙话没有用敬语。
闻言,伊墨舒展眉眼,笑得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