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远忽近,若有若无,让他错觉是他自己的阴暗心思在见不得人的角落里疯长入了魔。
直到此刻。
有汗珠淌过眉骨,挂在了他的睫毛上。沈焕咬紧牙关克制着心底滋生的破坏欲,问:“你是谁?”
那声音微微一笑,说:“我?我就是你。”
林稚是在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中惊醒过来的。
他猛地睁开眼,恰好看见白鹤的最后一截翅膀在空中徐徐消散,没散尽,便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地,手忙脚乱地掐了个诀,奈何脑子还不甚清醒,动作慢了些,灵气方才有了反应,他便“嗖”的一声自半空坠落,啪叽一声倒在了屋顶上。
所幸他皮糙肉厚的,虽然把人家的房子砸了个大窟窿,自己却没事,只是吃了一大口灰。
他灰头土脸地爬出来,远远地有人厉声诘问:“什么人!”
来人速度极快,话音刚落,人便已到了屋子前,把林稚逮了个正着。
林稚从废墟里抬起头来。
两人面面相觑,俱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些许想认又不敢认的迟疑。片刻后,那人才很是艰难地道:“林师弟?”
林稚:“掌门师兄?”
这便算是对过暗号了,两人齐齐松了口气,又异口同声道:“你如何变成了这副模样?”
林稚站直了,一抬手轻描淡写地拂去面上尘埃,自若道:“方才出了些差池。”
而后小幅度地,矜持地皱了一下眉:“掌门师兄这又是?”
不怪他先前差点没认出来。只因他这印象中惯爱以鹤发童颜的面目示于人前的便宜师兄,此刻竟然顶着一张年轻修士的脸。脸圆眼圆,眨巴着眼睛时颇有几分天真无邪的味道。若非气息熟悉,林稚当真不敢认。
“哎,你可别问了。”殷季习惯性地捋胡子,奈何他如今的脸比剥了皮的鸡蛋还要光滑,哪里还有什么胡子给他过手瘾。
他摸了个空,约莫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面有菜色地摆摆手道:“前几日修行出了岔子,不提也罢。”
多年不见,林稚满以为他定要好生盘问自己一番,然而,没有。殷季只是将他从头发丝到脚地端详了一遍,道:
“这些年,林师弟过得可还好?”
“一切都好。”
“那就好。”殷季点点头,又说,“那就好。”
除此之外,竟是再没别的事要问的样子。
不问他这些年去了何处,不问他当年是如何出的静暝山,不问他都干了什么。
林稚微微一怔,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隔了一会儿才道:“掌门师兄可有话要问我?”
“哎。”殷季应了一声,搓了搓手,又看了他一眼,仿佛有些难以启齿地问,“你这些年……有见过你李…咳,李临时吗?”
他说完,生怕林稚介怀,又补充道:“当然,师兄也不是有意为难你。实在是……”
林稚轻声打断他:“掌门师兄不必如此生疏,我晓得的。”
“你不怪我就好。”殷季苦笑了一下,“当初拂流堂那场群仙会出了乱子,之后我便再没见过他了。遣人出去找,却一点消息也没有。他是个炼丹师,又有本事,怎么,怎么会一点消息也没有呢?”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林稚愈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静默地看着他。
很奇怪的一件事,从前殷季满面沧桑的时候,他从没把他当作老人尊敬;而今殷季以少年人的形象示于人前,皮肤清透眼睛明亮,林稚却恍然觉得,他已经老了。
甚至会有种不忍多看的心酸。
他偏了偏头,隐隐觉得四周景物颇为眼熟,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这是何处,遂问:“掌门师兄如何会来此处?”
“宗门近年没落了许多,我没事儿干,就会到处转转。”殷季说完,察觉到林稚心情不佳,又大大咧咧地一笑,“嗨,多亏我今天突发奇想地过来了,不然你小子来了又走,我怕是连个信都不知道。”
林稚配合地勾了勾嘴角,想起自己是如何到的此处,眼底的笑意又像是见了阳光的薄雪,飞快地消融了。
他犹豫了一下,斟酌着词句问:“掌门师兄,若是李师兄所为与你对他的期盼不符,你可会对他失望?”
殷季一语道破:“他是投了妖族,对么?”
“失望不失望的,都没什么了。只是从……那个人死去后,在你来之前,临时便是我们师兄弟几个最小的那个。”
“就算是死了,也总得叫我心里有个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