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其实并不是藤原隆子第一次见池田优子。
按察大纳言出身藤原氏,与权倾朝野的太政大臣藤原兼家是堂亲,在平安京也是极有名望的贵族公卿,他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入宫成为更衣,二女儿嫁给了亲王,只有小女儿隆子,因生母身体孱弱,先天不足,从小到大疾病不断,大纳言极为心疼,便一直将她带在身边,还曾言道,如果隆子不愿意嫁人,那么他便永远不会为她许下婚配,以免她遭受生产之苦。
她与池田优子年纪相仿,刚出生时的命运也差不多,只不过池田优子得到了神缘,从此之后身体康健,不仅身怀异香,名满京都,还得到皇室眷顾,成为四皇子添卧,日后入主中宫也不是没有可能。
差不多的年纪,差不多的开端,但是命运却是与众不同的。
在她小时候,常常被父亲带去延历寺,就是为了求玄觉给她一个如同池田优子一般的转机,然而数次都无功而返。
她并不在意自己是否能够健康长大,反而无意中循着那股橘花香气,看见了在寺中后院池塘边上,正坐在石凳上,好奇地看着池塘中的锦鲤的女孩子。
池塘边上几株山茱萸,结了小巧的朱红色的果子,与女孩身上的单衣互相映衬,她还留着额发,尚未及笄,脸上满是稚气与好奇。
那便是池田优子了。
对方很快发现了隆子,大大方方地朝她挥手,笑着说:“你瞧,寺院里的鲤鱼都好胖呀。”
她反而往后退了一步,不知道是阳光太过刺眼,还是对方的笑容太过灿烂,她无端地生出一些胆怯,和探究。
而在她内心激烈搏斗之后,想要朝着对方踏过那一步的时候,她身后响起了父亲有些沉重的声音。
“隆子。”
她回过头去,父亲的身影背着阳光,带着几分沉郁,与压迫。
藤原大纳言看向池塘边上的鲜活而健康的绯衣女孩,微微眯了眯眼睛,而这一闪而过的恨意和嫉妒,却被一直仰望着他的年幼的隆子尽收眼底。
那之后,已然绝望的藤原大纳言再未带她去延历寺,而是将她好好地保护在了宅邸内的最深处,用最好的食物,最贴心的陪伴,将她养大。
而她再一次看见池田优子,便是朱雀大街上的这一场意外了。
没落贵族家的少年拦住了四皇子未婚妻的车驾,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尤其这一天极为特殊,许多公卿都乘坐着自家的牛车要去为伊势神宫的新任斋宫送行,于是,平安京的贵族们大多都目睹了这一场意外。
隔天,这幢意外,便成为了无聊透顶的贵族们口中的谈资,那个拦车的没落贵族青年的名字,也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橘信介,祖上曾是殿上人,怎么说也算得上是出身高贵,然而最近几代已然没落,卖掉了二条的祖宅,举家搬去了离大内里分外遥远的九条。
而没过多久,这位橘姓少年与皇子未婚妻的故事,也开始传遍了整个平安京。
隆子住在深宅之中,听到这个传闻的时候,故事已经发展到了池田中纳言将优子软禁起来的地步。她第一次向自己的父亲提出想去郊外走走,而藤原大纳言心疼女儿,也就派了几个随从,派了牛车,跟随她沿着朱雀大道,一路走到了越发萧索的九条。
橘信介的父亲在朝中任一个低品阶的小官,当时正是应卯的时候,并不在家。他还有一个十六岁的妹妹,因为家境原因迟迟未能寻得夫婿,且因为与源氏公子的露水情缘,而在平安京的贵族圈子里名声并不算好。
这样的家庭,是决计攀不上池田中纳言家的,更何况,优子已经与四皇子有婚约,四皇子成年,她便要跻身皇室。
她与橘信介相对而坐,四顾着这座相对破落而腐朽的屋子,四头看向自己身前放着的那只缺了口的茶盏,然后再次看向坐在她对面的橘信介。
相貌的确是好的,只不过那双眼睛,带着些戾气,与不甘。
“你想见优子小姐吗?”她开口便这么问道。
橘信介微微一愣,并没有答话。
她笑了笑,道:“我知道你那天是故意去拦优子小姐的车驾的。”
橘信介猛地抬头看向她,眼中的戾气又变成了警戒。
“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贸贸然去拦下源氏公子的车,冒犯了源氏公子,你的父亲可能会官职不保,你也别想再踏入仕途。”她缓缓道,每说一句,面前的青年脸上的表情就愈加惊诧,最后,她道,“你的妹妹攀附源氏公子失败,所以,你想由你亲自来,攀附上一个贵族家的小姐,由此飞黄腾达。”
“这位姬君所出之言,处处皆是冒犯。”橘信介冷笑道。
她翘了翘唇角,然后掀开面前市女笠的纱帘,将自己的相貌暴露在橘信介的面前,道:“我是藤原大纳言的三女儿。”
橘信介愣了愣,搭在腿上的手蓦地握紧成拳。
“我的父亲在朝中权势更甚于池田中纳言,而且我婚配自由,并没有那么多桎梏。”她说着,又猛地咳了几声,只得将纱帘又垂了下来,咳了这几声之后,她的声音更加微弱,然而气势却并未减弱半分,“信介公子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