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屿的礼节十分标准,头微微低着以示恭敬,却又不至于让元昭帝看不清他的表情,眼帘垂下,并不直视天颜,在这样的不对等下,许多城府还不够深的官员是能够被一眼看透内心所想的,可顾屿的面上并没有半点破绽,反倒是恭敬之中流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愕然。
元昭帝却没有说下去的意思,对着太子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来,太子把王贵放下,这回的动作倒是轻了一些,可他的力气太大,瞧着王贵面如金纸的样子,大约被轻轻放下也没好过到哪里去。
太子不笑了,神情十分严肃,高大的身形很能给人一种踏实稳重的感觉,元昭帝给他把不知何时散乱的衣襟理了理,也许是垂着眸子的缘故,看上去有些慈爱。
“元成,这次的事情既然是你发现的,朕就全权交给你处置,好也罢,坏也罢,朝廷的官员随你怎么调动,做出个样子让朕看看,知道吗?”
太子点点头,天家正统,长子嫡孙,他从出生就是太子,到成年之后,满朝文武已有半数朝他倒戈,有太多的人告诉他要提防这个,提防那个,势力不能摆在明面上,连手足兄弟都不能信,对父皇也要话留三分,可他不信。
他就是要堂堂正正,父皇要看的也不是他城府多深,他只有真正做出一番事业来,父皇才会更加喜欢他。
直到元昭帝一行人离开,陈若弱才算是回过了神,看一眼身后吓得瑟瑟发抖的茶摊父女,她有些感同身受地长舒了一口气,拉了拉顾屿的袖子,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那位是圣上的?”
顾屿道:“那些难民提到了周余,周余是淮南道御史,正位三品,何况官员犯罪,即便是周相也要先禀报圣上,再言查案,方才圣上脱口就是查证……更何况,太子殿下性情爽朗,武力超群,做不得假。”
陈若弱的眼睛亮亮的,顾屿以为她是在欢喜面见天颜,有些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却见她老鼠偷油似地看了看周遭,飞快地靠在他耳边说道:“我觉得圣上说得真对,文卿,你怎么这么聪明呢!”
喜悦的话音才落下,手心里就多了一只温热的小手,顾屿看向陈若弱,陈若弱脸颊红红地用另外一只手拢紧了他的手,小声地说道:“以后我们生了孩子,一定要像你这样的头脑才好,千万不能像舅舅,我们一家都笨笨的……”
顾屿不知为何,头一次没想起那个无缘谋面的孩子,反倒是真的随着陈若弱的话想了一下,若是他们有了孩子,长得像他,性情像若弱,会对着他和若弱软软地撒娇,天真可爱,他会教他骑射武艺,琴棋书画,教养他长大。
顾峻最会带孩子,也许会带着他去捉猫逗狗,弄得一身脏兮兮地回来,若弱一边抱怨着,一边给他擦干净手脸。
“……其实像舅舅也还好,就是不能像他的头脑,他从小到大壮得跟头牛一样,连病都没大生过,有一回战场上受了伤回来,那一道刀口从前胸到肚子,几乎见肠子了,养了两三个月就活蹦乱跳了。”
陈若弱说着,脸上露出了些许难过的神情,顾屿回过神,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安抚道:“这几年不会再有太大的战事了,等舅兄在西军再熬些资历,圣上会调他回京的。”
陈若弱反倒是摇了摇头,“他哪里是安享富贵的人……不说了,耽搁好长时间了,我们还要去寺庙拜佛呢!”
说是拜佛,她的脸上却是笑嘻嘻的,显然只是想去玩,顾屿看了看蜿蜒的青石阶,有些无奈地握紧了她的手,轻声叹道:“今晚的觉有得睡了。”
山上的寺庙其实并没有什么人烟,陈若弱的听说是打十几年前被充军到西北的一个御厨那儿听来的,十几年前还算香火鼎盛的寺庙就像是遭了什么难,看着破破烂烂的,只有个老和尚带着四五个小沙弥住着,寺前寺后种着大片的田,倒也能自给自足。
陈若弱倒也不嫌弃,请了香火,拜了拜正殿的铜制佛像,因着昨日夜里刚刚圆房的缘故,她嘴里十分虚伪地念着家宅平安,眼睛却不住地乱瞟,趁着顾屿不注意,连连拜了好几下,心里默念着求佛祖赐福,让她怀个孩子。
安王把那些淮南道的难民记录了名册,一一安置下来,简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本来以为只有十来个出来打劫的难民,后头至多百十来个人,不曾想到了地方,见到的却是哀鸿遍野,初步估计了一下人数,大约有两三千之众,被抓的是难民里胆子稍大的青壮,他们才来京城没两天,还没犯过什么事。
元昭帝说把这件事全权交给太子去办,安王没有抢功的意思,人安置下来之后,就把名册送到了东宫,太子已经叫齐了平日得用的人手,让他们先行商议。
淮南道虽然不如江南道,但也是整个大宁最富庶的道之一,又非严冬时节,出现这么大批量的难民,实在是匪夷所思,淮南道去年的收成极佳,也就撇除了天灾的关系,那就只能是人祸。
盘问王贵在内的一些懂官话的难民,这些难民并不都是一个地方的人,口供不一,但都毫无意外和官府有关,太子气得拍裂了桌子,根据难民的口供,列出了一张名单,就准备拿着去见元昭帝,好让他把这些人统统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