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突然说:“少爷,要我剪烛吗?”
秦远笑了笑:“我来。”
他将雕花门旁的一盏灯熄了,回身去睡。
十五背对着门躺着,眼睛仍然睁着,在透过窗纱揉进来的月光下,显出柔和的明亮。
少爷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十五心里突然窜出一个隐隐约约的想法。
秦远看他的时候,眼神放在他脸上,又不在他脸上。
在看他,又不在看他。
十五慢慢地眨了眨眼睛,翻了个身睡了。
终于有天早晨,秦远醒来的时候,十五也在了。他没去东厨帮忙、也没去讨酸梅汤,而是老老实实地像个正常的小厮一样,比主子早半个时辰醒来,蹑手蹑脚地出去洗漱换衣。丫鬟们和他起的时辰差不多,已经轻声地忙活起来。十五便去帮她们打了热水,回来正遇上雪青。雪青比十五小一两岁,她因家道中落,被卖进府才一两年。她正端着今日秦远要穿的衣物,见到他,小声喊他名字。
十五站停了,手上还拎着装满了滚水的铜壶。
雪青怯怯地看他一眼:“十五,帮帮我罢。”
十五:“要多少银子?”
“一点点就够了,借我吧,”雪青说,“我娘已经病得不成了,好几日没进米……我今夜就告了假,回去看她。”
十五张了张唇,有点想安慰她,比如问问大夫如何说、后事是否备好之类,又或许是给她出出主意。但他憋了半晌,最后只说:“我待会去拿。”
雪青眼睛通红,连声道谢。她端着衣物进屋了,十五站了会,在她之后进去。十五每月也有俸禄领,不过数量不多。他这种从小就进府里的,已经等于是秦府里的人。每月给的俸禄,不过是给奴才买个零嘴、有个盼头的。然而数目虽少,但十五既不乱花,也不像别人一样喜欢玩牌斗鸡,一笔笔都攒着。数年攒下来,也是笔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积蓄。小厮们知道十五的钱从未动过,偶尔也有些小心思,却因平日总是欺侮惯了,不方便将钱骗去;若要强抢,又恐十五告了状,被秦夫人责罚。但有人相借,十五都会给。
可上回清风借了银钱拿去添置东西,还未还回来呢。十五想起这茬,有些头疼。
秦远换了衣,看了眼十五:“想什么呢?”
十五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我去把小榻换了。”
秦远:“我已让旺儿去换了。你留着吧,要是困,就去我床上睡一会。”
他自己佩上玉佩,整了整袖口,是要去请安的模样。十五没能跟着去,在屋内也无趣,干脆去了趟外院。大多数人都在各自屋里忙活了,外院里只躺了一得了病而休养的小厮,面色惨青,见了他,还有心思沙哑地问:“哟!小十五,你跟了表少爷这几日,屁股还好?”
十五没有说话,那人也早已习惯他如此,嘟囔几声,翻了个身过去。十五蹲下来开了床铺下的小柜门,轻轻咦了一声。
他的衣物东西上,放了个小锦袋。正是昨日秦远赏的那一个。想是旺儿放进来的,十五犹豫了一下,抽了绳,打开袋子,见里面全是亮堂的金元宝。
金子俗吗?十五想,多少人求而不得,少爷却说它俗。
他拿了一个出来,见其不大,干脆拿了两三个,一并收在身上,再将锦袋放回,锁上小柜。一直到了午后,他才找到雪青,将金子给她:“拿去吧。”
雪青吓了一大跳:“这…这是真金?好生漂亮——但这也太多了些……”
十五将金子放于案上,语气平淡:“都给你了,你留着。”
雪青眼眶红了,进而面颊也红了。她含着泪问:“这是你全部积蓄了?我怎么能要?”
十五心里有些烦,但仍耐心回答:“不是,是少爷赏的。”
她似是明白了什么,眼圈更红,几乎要滚下泪来,最终嗫嚅着收下。
十五很快将此事抛之脑后。对他来说,他更烦心的是,表少爷越来越怪了。
秦远确实是个怪人。他年纪不大,身家优渥,却没有纨绔子弟那一身毛病。他不贪吃喝,不随意欺侮下人取乐,对秦老爷夫人有礼,待下人温和。若硬要说他有什么缺陷,大概就只有一个,那便是对他那小厮秦十五太好了些。主子对贴身仆从好些,不是罕事,贵家千金认婢女作义妹的都有。但秦远与十五从未见过、刚刚相处不过几日,就能好到这个地步,不免让人怀疑。
由此,这日子还没过几天,也不知从哪开始传起,堂少爷好男风的消息已全府下人皆知。
秦夫人给侄子安排了数个仆从,里边唯有十五是特殊的。从第三日起,十五便不跟着旁人一同吃饭了。少爷吃什么,他便吃什么。还好秦府规矩深入十五心,没答应秦远要同桌吃的命令,等少爷吃完了他再吃,勉强算符合礼数。秦远嘱托东厨,称他爱吃肉,只要厨娘在每日给他的膳食上,多多做荤菜就是了。然而每次饭菜送至屋里,又不见得他在荤腥上多动筷子。
秦远吃完了,便坐在另一旁,饮些茶解腻。十五另跪坐于一小案旁,埋头吃饭。
十六岁长个子的年纪,十五的食量能让人吓一跳。这平时看起来俊秀又文气、像个好生养出的小公子般的少年,吃起饭来可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