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在躲着他。秦远想,这又是为什么?
他想过,贸贸然对他太好,会让这小子怕了。所以他尽量慢慢来、一点点来,他不急不躁,想让十五慢慢能够适应。他以为这不算困难,曾经的十五比现在还要清冷孤僻,只有对他有些许温情。现在的十五尚且像个孩子,谁对他好一点,他就对谁好一点。秦远曾在病榻前亲眼看着那个平日冷淡自若的青年以疾逝去。那人离开前形容枯槁、以手指心,委婉而隐秘地述说另一人未曾察觉的爱意。他痛苦不已,一觉醒来,发觉自己回到了十七岁,赶至京城,见到了十六岁的十五。他也不贪求重活一趟能荣华富贵还是翻手改命,只望自己这一世能给秦十五一个庇护,护他安安稳稳、快快活活地过日子,还他一份情意。
可事实上,十五不知怎的,越躲越远。
第08章
可事实上,十五不知怎的,越躲越远。
阵雨急急,将盛夏的酷热卷成一地泥泞。秦府的池里蛙声片片,荷叶都被压低了头。暴雨阻了出行,只有在府里呆着,听雷霆震震。秦府的屋子有些年头了,砖瓦在一年复一年的夏雨中润满了水意,有那么些许江南梅雨的味道。今年制秋衣的师傅提前来了府里,冒着雨,先为堂少爷量体裁衣。秦远量完了,回头唤十五过来,再转头道:“为这小厮也制几套衣。”
师傅愣了下,笑脸解释:“堂少爷有所不知,下人们的衣裳,都是最后一块量的。”
“就在这量吧。”秦远低手拢了拢袖口,漫不经心道,“拿我带来的那云锦,也给他作几套。”
师傅怎敢忤逆,依言将这清瘦少年各处量了,打着招呼便退下了。
十五站在原地,颇有些手足无措,僵硬地说:“谢少爷恩赏。”
秦远看了看他,笑着说:“不用谢我。”
秦远跟十五说了无数遍,比如见了他不用跪、比如不用唤他为少爷,但十五听的时候应了,到头来还是按照原样做。秦远拿他无可奈何,又觉得十五越来越疏远,更不敢硬逼,只好随他去了。
雨方停了没几日,晚上又是狂风骤雨。电闪雷鸣,打在窗纱上,是一道道裂纹般飞速闪现又消逝的影子。木窗架微微颤动,隐有风声。十五睡不着,他趴在宽了不少的床榻上,听表少爷在内间平稳的呼吸声,一双黑眼睛安静地在昏暗中慢慢眨着眼。
那呼吸声突然停顿了一下,十五微微侧过头去,听那边细细索索,秦远坐起来了,并没穿鞋,而是赤着脚缓慢地朝外走。
“少爷,”十五也坐起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起夜么?”
秦远吓了一跳,扶着雕花门站直了,透着些许窗外的光亮看十五,沙沙雨声与昏暗的白光里,那少年孤零零的坐在榻上,一双黑亮如黑曜石的眸子与他对视。
“被我吵起来了?”秦远问,“还不睡,怎么长个。”
十五含糊地唔了一声,下榻端了夜壶来。
秦远:“又不是大冬天的……哎哎哎!!”
十五在黑暗中跪下,将秦远的腰带已解了一半,冰凉凉的手已探入裤中。秦远强硬地将小厮拉起来,怒道:“作什么呢!”
十五的手腕在秦远温热的掌心里是极纤瘦的冰凉凉一圈,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秦远。
秦远尽力温柔道:“不是跟你说过了,不要随便就跪么?有些事用不着你做。”
十五静了一会,他下意识地想跪下,又忍住了。他低声说:“我知错了,求少爷责罚。”
秦远在昏暗与雨声中看着眼前的少年,感觉心脏都被人用力攥紧了。他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他没道理怨人,又不甘心怨己。他最终叹了口气:“你不该是这样的……”
十五的眼睛垂下去,他的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秦远将十五的手放开,提起腰带便摸着黑往外走。十五站在原地,听见雨声渐缓,但因屋顶铺的新瓦,仍发出清脆的滴滴答答声。又听见秦远惊动了朱红,朱红起来的声音,秦远赤着脚出去,又赤着脚回来的声音。这些声音在困倦的水汽中慢慢晕染开来,细细碎碎。十五慢慢爬上榻,趴下身。
秦远缓慢地走来,他身上尚有雨水的湿气。他将薄被给十五拉上边点,十五一动也不敢动,只闭着眼感到那人给自己提了提被子,便往内间睡去了。
待连绵夏雨彻底褪下,天还是热着的,但又没前段日子那么热了。十五早就重新开始干活,但仍然没多少人理他。府里多年的人,全是人精。他们看十五再干活了,心里不知窜出什么猜测,只想着静观其变。倒是之前的旺儿反而来带着十五,有什么活,便将他叫上。有次旺儿语焉不详地安慰他:“主子么,他们想着什么便是什么。你我都是受人吩咐的,莫要难过了。”
十五茫茫然:“难过什么?”
“至少堂少爷还是对你好的。”旺儿说,“从没骂你一句呢。”
十五想,可他一点都不需要别人对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