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还分神对迟钧天说了一句话。
他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若你成了天道,却发现天外有天,该如何?”
迟钧天已经顾不得其它,只死死瞪着帝君,看着他低低笑了一下,闭上眼睛。
万千雷霆轰然而下,眩目白光中,有人化为飞灰。
他必定是自愿的,并且决定已久。
不然,那天在殿外与迟钧天交谈时,他不会有那样无波无澜而深不可测的眼神。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迟钧天不可置信地后退了几步。
叶九琊也不知道。
但是有一个人却好像知道。
这个人站在叶九琊身旁,问他:“你想不想知道他为何要自绝?”
叶九琊转头,陈微尘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边,慢悠悠摇着锦扇。
叶九琊问:“为何?”
陈微尘笑吟吟道:“那你恐怕要去他的幻境看一看了。”
又道:“不过他早就死啦,你倒是可以进我的幻境。”
说完,他叹了口气:“不过我的幻境里放不下别人,你大概也看不见他了。”
未等叶九琊说话,他再叹一口气:“我忘了,你已进三重天境界,我这些甜言蜜语,是再没有用武之地了。”
他来回打量着叶九琊,眼神像一只狡黠的猫儿,随后拉起叶九琊的手:“她是走不出幻境的,我只好等下帮她出来——不过要先带你出去。”
叶九琊没有动。
陈微尘便也不动,只看着他。
叶九琊也看着陈微尘。
他发现陈微尘仍然与当初在沧浪崖下遇见时一模一样。
同样的笑容、同样的眼神,并无一点分别。
他自己却是有变化的。
而陈微尘看出了这个想法——他总是非常善解人意的。
陈微尘道:“叶兄,人总是要变的。”
叶九琊说:“你却没有。”
“因为我不是人。”陈微尘笑道,“叶兄却是,所以叶兄变了。”
他们开始往外走。
雾奇浓,浓且多变,若不是叶九琊一直被陈微尘牵着,怕是早已迷失。
他们也并没有停下交谈。
叶九琊道:“是好是坏?”
“对叶兄是好,对我却有好有坏。”
“为何?”
“叶兄从自己的幻境中出来,境界便上了一层,如今从这个幻境出来,境界便稳固了,只差一点儿,便能最终圆满,自然对叶兄是好。对我自己,冷冰冰的美人固然好看,却不如现在赏心悦目,此乃好处。可叶兄境界一旦高,剑自然也锋利,若是刺在了我身上,便要更疼,我定是更吃亏的,此乃坏处。”
叶九琊问:“为何是更吃亏?”
“叶兄无病无痛,我的心却无一刻不在痛,兵刃相见时,我自然要吃亏。”
他一直时不时要看叶九琊,像是第一次见到一样。
“叶兄,此时若有一面镜子,我敢保证,你照了,也要对自己一见倾心的。”
陈微尘胡说八道的时候,最好的方法是不理他。
但他这次的胡说八道却不是信口开河,而是有理有据。
一块覆雪的山石,与一方剔透通明的冰玉,哪个更好看些?
叶九琊此时便像那冰玉。
冷仍是冷的,但却没有了那分偏执。
叶九琊知道是为什么,陈微尘也知道。
叶九琊心中有一个执念。
他要复活帝君。
而现在他虽然没有复活帝君,却知道已不必复活帝君。
叶九琊仍然不知道帝君为何而死,但他已经不再有执念。
幻境之中的事物可以随着陈微尘的心意改变,他大概是也厌倦了浓雾,将这里变成家乡的街市。
时逢三月,春风和暖,有锦衣少年郎打马过长街。
“古人云‘桃花马上,春衫少年侠气;贝叶斋中,夜衲老去禅心’,多年之后,这些少年郎必定不再是如今的好模样。而这里风光如此好,外面却已是深秋了,实在让人想多留一会儿。”陈微尘走在路边,懒洋洋叹口气道。
叶九琊对他道:“那便多留。”
“终究不能久留,”陈微尘道,“叶兄从离开剑阁时就想做的事,如今已经不必做,我从离家起便想做的事,却还没有做完。叶兄说我没变,可我走出这里时却要变了。”
长街虽长,行人虽繁,步伐虽慢,却终究到头的时候。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陈微尘摇扇道:“叶兄先请吧。”
叶九琊在走出幻境的那一刻,回头望了望陈微尘。
陈微尘仍是笑着望向他,眼里是那种他十分熟悉的温柔神情,像是不舍得他离去。
叶九琊走出幻境的那一刻,眼前如涟漪泛过,又变成浮天宫琉璃大殿的场景。
高座之上的白发人,也在之后缓缓睁开双眼。
那方才还映着桃花的双眼,只余下一片荒芜。
第75章 无期
他们二人自幻境走出之后, 陆红颜已经到了。
随后是迟钧天、老瘸子、谢琅、陆岚山等人。
他们并不是自己走出的幻境,而是因为陈微尘现在是幻荡山的主人,可以随意操纵此处一切。
陈微尘一人在上, 对着他们。
气氛十分紧张。
山下,天门内的气氛同样紧张, 却不是这种寂静的紧张,而是生死关头的紧张。
空明布下的佛家阵法已经抵挡了大半个时辰, 此时正在渐渐黯淡下来。
羽皇侯的绫罗已经尽断, 身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