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谭克己并没有后悔,因为他只是尽到身为臣子的职责,用尽全力抓获朝廷钦犯。他只知已经克尽绵力,不会愧对皇上的恩宠,却不会在乎自己失去了什么。
一名看上去只有十多岁大的少年端着药碗走入房内,他面容清秀,一派温文,但眉目眼角之中仍有几分与谭克己神似的英气。他紧张地替谭克己拍背顺气,小心翼翼地服侍着他饮下汤药。
“爹,这么晚了,您好生歇着吧。”谭克己的独子---谭琨心疼地看着被病痛折磨的父亲。
谭克己笑着握了握谭琨的小手:“琨儿,你先去睡吧,爹不妨事,咳咳反而顺畅了。”
“爹…”
谭琨脸上的忧郁神情令谭克己轻笑出声,不由又咳了起来:“咳咳…你这孩子,年纪轻轻也学大人皱眉头…咳咳,别逗爹发笑了。”
谭琨咬着嘴唇点点头,起身便欲将窗户关起,却被谭克己阻止了:“开着吧,爹不冷。”
“夜风乍寒,您的身子还没好,别着了凉。”
谭克己目光深邃地望向窗外的幽幽黑夜,淡淡道:“关上了窗,等于把远来的访客拒之门外,岂不冷落了客人。”
谭琨不解地看着谭克己,但谭克己只是微笑着催促儿子快去睡觉。谭琨年龄尚幼,虽隐觉不妥,却找不着根源,便听话的向父亲道了晚安,这才离去。
谭琨轻轻地关上门,候在门外的家丁提着灯笼为他引路。踱着慢步的谭琨忽然微微一顿,目光不由自主投向了庭院正中那棵百年老槐。漆黑的夜幕之下,隐隐可见它随风轻曳,枝叶沙沙。
谭琨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下,但很快便自嘲地笑了笑,若无其事的走了。
“好敏锐…”隐于槐叶深处的凌霜淡淡笑了起来:“若再多几年武功修为,只怕就发现我了。”
凌霜的目光缓缓投向窗前站立的男子,他泛白的面孔透着几分病中的倦容,但那双眼睛却如鹰般敏锐犀利,直直地投向凌霜隐藏的位置。
“来者便是客,树上的朋
友,不如进屋喝杯热茶如何?”
谭克己慢慢说道,声音不大不小,但对于熟谛听音辩位之道的凌霜来说,已经犹如近在咫尺。
凌霜并不意外他发现了自己,于是轻轻一踏粗壮的槐树枝,借着风势轻盈飞起。如瀑的黑发与柔软的丝衣随着夜风飞舞轻扬,皎洁的月光洒落一层银霜,乍一看,仿佛自月间飞出一仙子,优美得令谭克己不由感叹:“天下能有这般风采,却与我谭克己有渊源的,只怕不超过五位。”
凌霜如同一只夜空下的白鸟,轻飘飘地飞入了谭克己的房中,双足轻轻点地,微扬的乌丝顺滑垂落,微微闪烁着月夜的光华。
谭克己打量着凌霜的背影,微微笑起:“但那五位之中,如今年龄未过三十之人,却仅有玉莲教教主凌霜一人。”
凌霜缓缓转身,黑曜般的眸子漠然地看着谭克己,由他微而无序的呼吸之中,凌霜便知谭克己功力被废并非虚言,而且落下了病根。
凌霜幽幽暗叹一口气,淡淡道:“想必谭将军已知凌霜为何而来。”
谭克己笑道:“凌教主的情报晚了一拍,老夫功力尽废,早已不是什么将军,承蒙皇上不弃,荣封为卫国公,以后就是吃着朝廷奉禄颐养天年的谭闲人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掩去了一生功勋显赫的功臣蓦失大权却赋予了闲职的黯然。
凌霜沉默了一下,出于敬意慢慢说道:“不知卫国公是想自行了断还是要凌霜动手?”
谭克己爽朗一笑,大大方方的坐到椅上,目光炯炯地看着凌霜:“成王败寇之理老夫比任何人都了解,当日伤你一掌,老夫便已有十倍奉还的觉悟。如今谭克己只是一介废人,与其碌碌无为度过余生,但不如与天下闻名的凌霜轰轰烈烈一战而亡,岂不痛快!”
凌霜没有言语,半晌,才幽幽说道:“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事…我并非真心想取你性命,只是大势所趋,不得不从…”
谭克己意外地看着凌霜,顿了顿,一丝苦笑扬起:“我原以为天下间再没有比凌霜更加洒脱快意的一代英杰,他孤高气傲,笑傲群雄,这样的一个人,不应该被俗尘烦事困扰,只应弹指间指点江山、傲视江湖。却没想到,他也会有不得不为之事,果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天下,只怕没有真正快意之人吧…”
一席话引得凌霜不由怔怔出神,曾几何时,自己又何尝不是以为自己便是天下最无拘无束之人?当自己决心一件事时,又有谁敢说一个‘不’字?那时何尝不是快活得意?
可是,当自己意识到时,原来
,自己也会身不由己…被所谓的‘责任’、‘义务’羁绊住时,才蓦然惊觉原本视为理所当然的事物之中,也有着自己排斥的东西。那时才觉得,所谓的责任义务原来也有另一个名字,叫‘负担’。
如果此时让他自己选,凌霜不会站在这里。但如果他不站在这里,他将无颜面对玉莲教无数弟子、无从应对江湖各大门派之中的觊觎之辈。师傅当时的话并非危言耸听,江湖中人可以失了‘命’,却不能失了‘名’。凌霜原以为自己不屑于这些虚假的东西,却恍然发觉其实自己多年来都在为这个虚假的东西而奔波努力着…
“凌教主?”
凌霜苦笑一下,望向谭克己的目光之中涌起了几分英雄惜英雄之意,但他依然缓缓拔出了若雪剑,淡淡道:“当日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