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熙几乎以为他的王爷已经死去了。躺在这里的,只是单薄可怖的尸体。
但萧鸾极低地从喉咙深处应了一声。
齐熙再看了他片刻,又确定自己脸上没有半点不妥,才躬身退了下去
门口有小太监候着,看着齐熙出来,笑脸迎了上去。
齐熙从怀中掏出一袋碎银,塞到他手中:“劳烦公公费心了。”
“哎呦,齐大人,这是奴才分内之职啊。您太客气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忙不迭地收起银两,然后指着外面大厅问道,“那这个安乐侯?”
“先拦着。如果王爷不问起,就不要禀告了。”
“哎是,齐大人,走好。”
齐熙点点头,踏入了王府大厅。
元凌正坐在椅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
齐熙见左右无人,擦身而过时低声警告:“你这蛮夷,休想害殿下。”他边说边恶狠狠地瞪视他一眼,然后快步离开。
元凌悠闲地盖住茶杯,对着齐熙的背影答道:“不劳费心,我会日日来看望摄政王殿下的。”
元凌果然说到做到,萧鸾日日都在床上养病,他也照旧日日都来,风雨无阻。
也不知萧鸾是怎么知道的,元凌从开始王府大厅坐着喝茶,到之后王爷床畔伺候了。
元凌有时替他换药,简直觉得没处下手。
“贵国皇帝陛下看着仁慈温和,一旦下手,倒也毫不含糊。”元凌打趣道。
“啰嗦。”
元凌替他包扎好最后一处伤口,然后拿过药碗:“好,该喝药了,嗯,温度正好。”
萧鸾扭开头:“今天不喝。”
元凌搅动着汤匙:“这药不苦。”
萧鸾皱着眉头:“今天没心情。”
“你日日没心情,但药,还是得天天喝的。”
萧鸾冷哼一声:“你看着凶神恶煞,人倒是很鸡婆。”
元凌听了哭笑不得:“这天底下能治你的,也只有他了。”
萧鸾沉默不语,半晌冷冷回道:“干你屁事。”
元凌无奈,只得将药碗放在柜上,拨了拨炭盆:“今天很冷,来的时候,下起了小雪。”
萧鸾望着紧闭的窗牖,忽然说道:“我想看看。”
“那你得先喝了这碗药。”元凌又拿起它,舀了一匙,递到萧鸾嘴边。
萧鸾避开,然后从元凌手中夺过碗,一股脑灌了下去。
“开吧。”他说,热气从嘴里呼出,弥漫在空气中。
元凌走至窗边,轻轻地打开了它。
外头的小雪不知不觉间已成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漫天遍地。
萧鸾赞了声:“好雪。”
赞叹并没有出自肺腑,听着很是敷衍,是一声可有可无的感慨。
元凌转过身,看着萧鸾:“是啊,快到腊月了。”
腊月……兄长就要成婚了吧。
亏他挑个大雪纷飞的时候。
萧鸾笑了下,很轻,一划而过。
有雪飞进了窗户,被屋里热气一烤,便堕落下来,化成了水滴。
萧鸾拥被而坐,蜷成一团。脸颊是雪白的,鼻尖和耳朵却是冻得通红,横亘在脸上的那条伤疤,也微微透着嫩红。
元凌默默凝视着他,忽然开口:“你默许我天天来,是还跟他怄着气?”
萧鸾沉默不语。
元凌笑笑:“那我倒是鱼翁得利了?”
“啰嗦。”萧鸾躺下身,然后翻身对着墙壁,“关窗,闭嘴。”
元凌关了窗,但没有闭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不记得。”萧鸾毫无情调地冷硬回道。
元凌却自顾自地说:“好不容易诱着你进了埋伏,俘虏了你——那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你。你孤狼似的穷凶恶极,我以为只能死俘,不能生擒了……”
萧鸾的声音闷闷地传过来:“我不能死。”
那时兄长还未登基,羽翼未丰,自己身为他左膀右臂,不能死。
“我高兴极了,派重兵押你到盛京,没想到竟被你半路逃了出来。”元凌说着,坐在床侧,“那里荒野千里,你受着伤,食不果腹,怎么逃回来的?”
萧鸾沉默。
“后来我在库莫奚找到你那个贴身侍卫了——叫齐熙是么?他奄奄一息,差点被狼群吃了。我看他那样子,是割下自己的肉喂你了,是么?”
萧鸾转过身,眸间一片晦暗,隐隐暗潮涌动。
“不只是肉。”他终于回应道,“我还喝了他的血。”
元凌骇然一笑,似乎是有点不可置信。
“我还得谢谢你,若非是那年库莫奚一行,这次我攻打雍城,岂能这么熟门熟路地轻易?”
元凌沉默片刻,然后笑问:“那你心可真狠,他这么对你,你还把他抛弃了。”
萧鸾低声回道:“我不能死。”
他不能死,他答应过兄长要活着回去,他不能死。
为了兄长,他谁都能抛弃,什么都能抛弃。
元凌轻笑,不再纠缠,兀自说道:“我倒是被你害惨了。朝中死敌狠狠地参了我一本,说我跟你暗通款曲,图谋不轨。”
萧鸾看着他,忽然问道:“这次大战,你本应战死,怎么也投降了?”
元凌莞尔,学着萧鸾的口气:“我不能死。”
他见萧鸾沉下脸来,立马补充道:“你害我这么惨,我可要讨回来。”
萧鸾冷笑一声:“那是,弹劾我的奏折,烧了够你一整个冬天取暖了。”
元凌笑得更开心了:“栖梧,没想到你还这么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