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烈此刻也不禁有些动容:“你……”他抬眼看着整整瘦了一圈的瑞轩,到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瑞轩定定地看着他:“三哥,我做到了。”
瑞烈垂着眼道:“嗯。”这个一直犹犹疑疑、一直毫不自信的弟弟能够这样坚定地说,那就一定是真的做到了,他连试都不用试。瑞烈将弩箭拿在手里,认认真真地看过一圈,才又把它放回桌上,将布一层一层地盖回去。
瑞轩坐着没有动。像是酝酿了很久,突然开口说:“三哥,你那天跟我说,这些都是奇技淫巧,靠这个取胜,胜之不武。”
瑞烈的手顿了一下,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他。然后想起来当天的事情,不由苦笑:“老六,我这么说,不是针对你……”
瑞轩摇了摇头:“就算是针对我,我也不在意的。”他顿了顿,像是在认真地想要怎样说:“三哥,你知道我……除了这些,其他什么也不会。不像大哥能安邦治国,不像你能开疆拓土,也不像……”他又顿了顿,才接着说,“不像,不像五哥他,处事周全,做一件事,都能有好些缘由。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个。”
他看向桌上那把弩箭,昏天黑地的十多天过去之后,即使现在看起来,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我想,既然我这辈子只能擅长这个,那我能做的,也就是把它尽量做到最好了。”
“三哥,那天你跟我说的那些,要堂堂正正取胜什么的,其实我不太明白。这几天,一边做这个,我也一边在想。说到做弓箭的木材,我们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北齐的。本来他们的木材就天生比我们的好,这都是没办法改变的。可是如果木材比不上,我们用其他的法子来比上他们,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虽然我不懂打仗,可我也听知道,面对面打不过敌人的时候,也可以设埋伏打赢他们。所以这个……用这个,只要能够取胜的话,不也是一样的吗?”
他一辈子,可能都没有这么不打结巴地说过这么长的话。越往后说,却越有点心虚,不知道是不是把自己心里所想的意思都说出来了。一长串的话说完,瑞轩住了口,有些忐忑地抬眼看瑞烈。瑞烈也正看着他,见他看过来,微笑起来:“你说的对。”
他垂了眼,脸上的笑看起来带着些欣慰的意思:“想不到我也有被你说教的一天。老六,看来你是真的有所长进了。这样很好。”
两人之间一时又沉默下来。瑞烈终于还是开了口:“……只是,这弩箭,怕是一时半会,没法用到了。”
瑞轩一下惊讶地抬起头来。瑞烈笑了下:“这几日你怕是一直在做这个,没有出门吧?——我估摸你也没有听到,前几日,拓拔勖的使团刚刚抵京,这几日两国议和结盟的章程,已经谈得差不多了。”
瑞烈笑着叹了口气,明明是欣慰,却不知为何又有些隐约的遗憾:“从今往后,怕是我也不需要再回边疆了。”
瑞轩呆呆地看着他,一句话没有想便问出了口:“不用回去,不好吗?”
瑞烈看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笑了起来,这回是真正发自心底的笑:“是,这样也很好。以后在朝堂上,便可以尽力多帮皇兄一点了。”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瑞烈脸上的笑灿烂而温暖,像是一直能暖到人心底里,以至于直到很久很久之后,瑞轩回想起来,仍旧能够清楚地想起他这一刻的笑容。
☆、第十六节
瑞轩要走的时候,瑞烈出声叫住了他。
比起刚才进来的时候,瑞轩的精神像是一下又泄了下去不少。瑞烈打量着他,眼神中略有担忧,却只道:“你这几日都不曾好好吃饭吧?难得过来,一起吃了饭再走吧。”
这几日瑞轩的确没有好好吃饭,但骤然一下也吃不了太多,很快两人便用完了饭。瑞烈送他出去,走到半途,突然问:“老六,那天回去之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说的那天,自然便是前几日他说弩箭是“奇技淫巧”的那天,也是提醒瑞轩要当心瑞焱的那天。瑞轩一颤,脚步一下停住,自然被瑞烈看在眼里。
瑞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开口:“我原以为你这样,是我那日无心说的话的缘故。这么看来……”他叹了口气,“老五怎么了吗?”
瑞轩有些惶然地看了过来。
他这十几日没日没夜的做事,其实心里清楚,根本不是“奇技淫巧”四个字的原因——他自小被人这么说还少么?瑞烈这么说,他虽然心里难过一时,但哪里又会难过这么久了?
他难过的是瑞焱——他一直以为他是唯一亲近的兄弟,他却只是在利用他,还承认了。这十几日,他一个劲地埋头在机关弩箭上,只有自己明白,并非是因为要争一口气,而只是因为这样埋头在他唯一擅长的事物里,他就可以不去想瑞焱,不去想他的背叛,不去想父皇发现了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瑞烈说他长进了。其实他一直都没有长进!一直以来,他都只会逃避——不过是借着一件事情,逃避另一件事情罢了。
瑞烈见他如此,心下了然。顿了顿,道:“你和老五的事情,我插不上嘴。但世上的事情,倘若只是闷在心里,越闷越重,不仅于解决问题毫无裨益,更容易钻进死胡同里。你若是实在难过,不如……说出口来。”
瑞烈的本意,其实并不是让瑞轩去找瑞焱当面问个清楚。但他听在耳朵里,便作如是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