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寂静如死域,虫鸣高高低低地渐渐远去,繁星碎了漫天,远山却不见,该悬上枝头的月盘却让不知哪儿飘来的厚云遮了个严实。夏夜趋于燥热,城内不闻风声,连打更人都因为近来人心惶惶的失踪事件而没了踪影,此夜似乎还有很远。
街角酒肆褪色的红灯笼是这夜晚唯一的颜色,无风的黑暗中静静燃烧着烛火垂泪的生命,倏忽一个摇晃,没什么风的痕迹,灯笼却灭了。这窄巷尽头,比夜色更浓重的一层黑暗似乎突然拥有了生命,以一种缓慢而均匀的速率向前扩张着,逐渐将整个小巷都吞入了无尽的黑洞中……
巷外正对着的石板道上,远远的,传来一个细碎的脚步声,全然从无边墨色中缓缓褪出的清瘦人影逐渐靠近了这尤其阴暗的巷口。
一身白色云纹写意绸缎大袖中衣与深紫色无袖交领曲裾深衣,面若冠玉,多情桃花眼顾盼生情,直鼻薄唇,下巴尖削,正是祁无息。
他执着白玉骨扇,无所事事地游荡在寂静无人的道路上,那副悠哉的模样,好像这里并非深夜空无一人,而是白天热闹的集市。
途径那条有异常的狭巷时,祁无息心念一动,停下了脚步,探寻地目光投向巷的深处。
在巷口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一条分界线,分隔着暗与黑。
此时,这条界线似乎正在朝巷内退。
祁无息朝小巷迈了一步,手中玉扇下挂的翡翠扇坠突然亮起晶莹剔透的绿光。
祁无息挑眉,举起玉扇观察那扇坠。
想起某一日,阔额剑眉、面容硬朗的男人煞有其事地给配扇挂上扇坠时的情形,祁无息嗤笑了一声,朝那扇坠翻了个白眼,好像这样,送扇坠那人就能看见一般。
放下扇子,祁无息望着幽深的巷道蹙眉沉思了一阵,最终朝大道的方向迈出了步伐,可没想到,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那小巷深处响起幽幽一声低哑的“咦?”,接着本来已经开始往回缩的黑影猛地扩张,一下子冲破了巷与主道的界线,朝祁无息扑去。
祁无息心头敏觉地一跳,明智地没有回头,而是朝斜前方猛跃而出,利索地在石板上翻了个跟斗,祁无息这才看清仍在朝自己张牙舞爪的黑影。
秀眉蹙起,祁无息起身向后跑去,却不想那黑影的速度再次暴涨,一举勾住祁无息的脚踝,将他绊倒在地。
祁无息措不及防,脑门在石地上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下,摔得他头晕眼花、眼冒金星。虽然脑子不太清醒,但求生的本能仍让他咬牙坐起身,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小刀,对准缠着他的小腿往回拖的黑影砍了下去。
那匕首的刀锋看起来古朴无光,但在那黑影时居然冒起一阵兹兹白烟,将看起来诡异的黑影割断了。
被灼伤的黑影翻滚着抖缩了一瞬,很快就再次朝祁无息探来,祁无息屏息举起匕首,正准备等它靠近时反抗时,面前形状不规则,像块活动的黑毯突然剧烈翻滚起来,像墨色的沸水一般抖个不停。
祁无息狐疑地看着,不知这怪物又搞什么鬼,直到那一片浓墨中隐约显露出一团熟悉的火焰形状,他才醒悟,面上不屑地撇撇嘴,肌肉紧绷地握着匕首的手却瞬间放松垂到了地上。
神秘的黑火将探出小巷追捕祁无息的黑影烧了个一干二净,面前出现一个七尺大汉,寸长短发根根硬如针,眼窝深邃,轮廓硬朗,上身只穿了件无袖坎肩,露出一身精壮的腱子肉。
大汉走到祁无息面前,刚蹲下,祁无息就挣扎着自己站了起来,那大汉又跟着站了起来。
看到祁无息白玉般光洁的额头上突兀一块青紫肿块,大汉狼一般野性的眸中凶光一闪,风驰电掣地转过身,朝没了动静的幽巷气势汹汹地走去。
没想还未走到巷口,里面突然传来一阵短促的嘶吼。
祁无息轻轻碰了下一跳一跳疼的额头,发现肿的还真挺高,看大汉一顿之下继续凶神恶煞地往巷子里冲,很有就算不能手刃至少也要鞭尸的气势,水光潋滟的桃花眼中闪了闪,跟了上去。
两人到达巷尾时,正看到扶宵将一团不成形黑影破布一般丢在地上,脚边还躺了两个昏迷的凡人,看来就是之前被这黑影掳走的倒霉蛋。
扶宵白衣红袍,广袖如流水般恣意潇洒,静立在土墙乌瓦包围间,纤尘不染,像自备发光体质一般高贵耀眼,从容地对慢慢走来的二人打招呼:“琅胥,琅夫人。”
祁无息眉头一跳,瞪着扶宵,无奈技不如人,只能自己咬着牙转开了视线,顿时感觉额上肿痛越发难耐。
琅胥却对这称呼毫无异议,上前踹了一脚那只剩下微弱的起伏毫无挣扎能力的黑影,冷硬道:“这孽畜留给我。”
扶宵瞥了眼祁无息额头上的伤,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
祁无息假装看不见那二人的眉来眼去,凑上前打量着地上的怪物,“这是……煮鬼影子?”
“是煮鬼王,寻常的煮鬼影子,还受不住你吞星刀划拉两次的。”琅胥在一旁沉声解释。
煮鬼影子是一种邪妖,没有实形,看起来就跟影子一样,却是以鬼为食的,最关键的是,他们不食寻常鬼物,而一定要自己抓了活物残杀后再炼成一种鬼傀,由此吸收了方才满意,这也是为何城中失踪的那些人都不是被当场吸收魂魄,而是被连人捕走,至于阿强,他虽然是先死于祁无息的竹彧蛊,但是因为死的惨,怨念较重,因此魂魄也没被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