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了手刹,三轮车顺着一个大坡慢慢地滑下去。又骑了三四分钟,房子就不见了,先看见一条水沟,水沟里都是枯干变黄了的柴叶(方言,学名箬叶),经不起风吹,都折断了。
绕过这条不宽的水沟,视野豁然开朗,举目望去,先是大片大片的绿色。绿中夹杂着黄色,黄色中又有着隐隐的红意。像是一片红云一般笼罩在绿浪的上方,一眼望不到边际。
徐泽惊呼着四处看,像是恨不得多几双眼睛。时延也不由怔住,深深地呼吸着来自田间的那种五谷杂粮混合着的奇异味道。
听说城市里的人到了乡村,看见田野,很容易变得文艺起来。有个名人说过,只有到了田边,你才能真切地闻到一种生命的脉动的味道。这种鼓动着的生命力从湿润肥沃的泥土,到庄稼本身,最后流向活着的人,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养分。就像是一个婴儿不断地成长,力量越来越大,智慧越来越多,最后,他成为这种脉动的顶端,直到生命终结。
不过,这时候的徐泽还想不到那些深奥的东西。而时延,则沉浸在一种极度的平和里。
田间的路都是坑洼不平的,颠了几回,徐泽就抗议了,非要下来自己走路。
时延也随他,骑着车上缓缓地跟在大步走的小孩身边。
徐泽不时指着田里的东西问:“哥,这是什么?”
时延有的认识,比如小麦,高粱,玉米,特征都够明显;有的也摸不着头脑,怎么看来看去,这些庄稼好像长一个样子?
遇到不知道的,时延也就摇摇头,徐泽就天马行空地乱猜。
走到一块地里,满满的宽大的绿叶子铺满了地面,一垒一垒的垄排得很是整齐。里头有个男人正在顺着藤挖坑,像是要挖出什么东西来。
第一眼没看出来,又仔细看了看,时延才认出来,这不是之前小二哥介绍的带他砌围墙的那个贵叔嘛。
“贵叔。”时延扬声叫了一嗓子。
男人从地里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了看,随后就笑了,“时延啊。等等啊,我这埋上就过去。”随后草草地把土埋回去,大步地往田边走。
见时延和徐泽两个穿得整整齐齐,脸也洗得干净,本来就喜欢这两个孩子的贵叔更是添了几分好感,笑着上前招呼,“时延啊,小泽,怎么上田里来了?”
“贵叔好。”时延笑了笑。
“贵伯伯好。”经过几个月的锻炼,徐泽当初的那种羞涩也慢慢褪去,如今见了人,也能大大方方地叫出来了。
“哎,小泽真乖。来田里看看啊,伯伯给你挖几个山芋回去吃,好不好啊?”贵叔瞅着徐泽那乖乖巧巧地模样就欢喜,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子,就扯起了一根藤。
“不用,谢谢贵伯伯。”徐泽很是礼貌地拒绝了。
“跟伯伯客气什么,又不是没见过。”贵叔两根手指从松软的泥土里往下一插,就笑了,“好了,这个够大,就是不知道小泽能不能吃完。”
“贵叔,不用了,我们转转就回去了。”时延摆手。
“嗨,这满地都是呢,不少你们这两个。”贵叔埋头只顾顺着往下挖,时延也没法了,只好带着徐泽等着。
徐泽看着看着就凑到贵叔身边去了,好奇地盯着贵叔刨出来的红红的“大胖子”。
“这叫山芋,里头又甜又脆,好吃着呢。哦,对了,我家小娇娇还会念谜语呢。把把绿伞土里插,条条紫藤地上爬,地上长叶不开花,地下结串大甜瓜。”贵叔说得欢快,把徐泽都逗笑了,“小泽说,这谜语说得是什么?”
徐泽想了想,困惑地摇头。
贵叔嘿嘿一笑,收下一使力,一个红色的山芋连根拔起,举到徐泽面前,道:“诺,说得不就是它?”
“这是什么?”徐泽问。
“山芋。”贵叔说着,就从一边的背篓里取出一把小刀,削了皮,切了一小块儿塞给徐泽。
徐泽回头看了看时延,时延点点头,他就含进了嘴里。先是凉,然后是甜丝丝的,嚼起来硬邦邦的,又脆。徐泽笑了,鼓着腮帮子,“好吃!”
贵叔就哈哈大笑。
“烧熟了才好吃呢!”贵叔手底下利落,没过一会儿,又是两三个山芋被刨了上来,扔在一边。还是时延再三劝了,贵叔才收了动作。弄了点儿水把泥简单冲洗了一下,就放进了时延的三轮车里。
徐泽眼巴巴地看着,直到山芋放好了才笑了起来。
这边三人笑着说话,那边突然走过来一个头发乱糟糟缠着枯草的人,身上裹着件老棉袄,脸上脏兮兮的,底下穿着一条衬裤,一双凉拖鞋,踏踏踏踏地。
那人个头不高,看着年纪很小,一双眼睛雾蒙蒙的,嘴角还带着傻乎乎的笑。
时延把徐泽往身边带了带,徐泽也有些害怕地扯住了时延的衣角,从时延手臂和身体的缝隙里偷看。
“哎,是傻姑娘。”贵叔叹了口气。
说话间,那晃晃悠悠的人已经走了过来,在他们跟前突然停住了。
时延猛地把徐泽整个人拉到了背后,两只手捧着他的脸不让他看。
“嘿嘿嘿嘿……”
时延这才看到面前的人不过是个小女孩,看上去不过□□岁的模样,头发枯萎发灰,神情傻傻的,也有些诡异。
正有些惊讶,那女孩突然一低头,对上了徐泽的耳朵,幽幽地说,“吓到你了吧,傻瓜。”
这一切简直发生地太快,时延猛地回身抱起徐泽躲开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