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以前,凌准是听过不少借尸还魂、鸠占鹊巢的故事,但眼前这老妪刚死,魂魄就变作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年轻妇人,且举止间没有一丝一毫的戾气,和常人无异。
这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让他压根就没往借尸还魂那方面想,下意识就以为是老妪返老了,年轻了,而且还被送子观音光顾了,怀上了……
“不会。”
许含章忍住笑,认真的解答道:“你忘了,在投宿的时候,那个婆婆就说过,她有个难产而死的儿媳。喏,这个不就是了?”
“原来如此。”
等凌准想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表情就变得愈发的苦大仇深了。
这都是他惹出来的麻烦。
若非他执意不肯在野外凑合,非得找个农家住下,又怎么会遇到这样的狠茬,又怎么会让两人一晚都坐卧不安的?
“我并非是贪生怕死,只是放不下自己还未出生的孩子,才一直舍不得离世。”
“原本,我以为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它就能活下来的。”
“可我忘了,它只是个三魂不全的鬼胎,凭活人的身躯是孕育不了它的,呜呜……”
“我们一家子都死得好惨啊……明明是出于好心,收留了两个落难的年轻人,可他们仗着自己有权有势,就把我们都杀了……”
“他们的年纪,和你们差不了多少……所以,我才会迁怒你们……想要杀了你们……”
“可我真下不了手啊。如果我真想杀人,怎么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一来就让你们察觉到了?”
“我真的不是存心的。”
“但你们为何要这样对我呢?”
即便是在涕泪泣血的控诉着,女子仍是笼罩在温情脉脉的母性中,不见丝毫的怨气、鬼气、阴气。
这样的画风,还真是与众鬼截然不同。
“我是为了帮你啊。”
就在凌准都被控诉得有些良心不安,暗想对方是不是真的揣着什么不得了的苦衷,反思自己和许二是不是下手太重了的时候,许含章露出了一个无比甜美的笑容,以从未有过的温柔的语调,开口说道:“像你这样的存在,是似死而生,徘徊在阴阳界之外的,是以你一直便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未能和未出生的孩子再续前缘,也不能和夫婿重遇。我实在不忍你过得这样辛苦,便宁愿冒着双手沾血的风险,也要送你去和他们团聚啊。”
接着泫然欲泣道:“人家的一片好心,你怎么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呢?嘤嘤嘤,早知道,我就不这样做了……呜呜呜……你怎么能这样残忍,这样无情,这样无理取闹呢……”
要对付这样恶而不自知的白莲花,跟她讲道理只能是白费力气。
因为你跟她讲道理,她会跟你说人情,你跟她说人情,她会跟你扯
因此,许含章只能比她更纯洁,更无辜,更能哭。
“真的吗?”
女子半信半疑的看着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她,“只要这样,就能和他们团聚了?”
“是。”
许含章用力眨巴着蕴满了泪水的眼睛,睫毛颤颤,“正好我在术法上小有所成,可以为你做一场法事,让你能更快的、更准的找到他们。这样,也免得他们倍受苦等的煎熬,以泪洗面,茶饭不思,昼夜难安……”
“那就有劳……”
一听得自己的夫婿和孩儿都在下头苦苦的等待着自己,女子就彻底放下了心里的疑惑和戒备,柔声的说道。
“诛!”
许含章瞅准了她心神失守的空当,不待她将话说完,五指便骤然收拢,快速的一捏一合,念道。
无形无状的风迅速凝成了一束,如尖利的钢刀,顷刻就劈碎了女子的天灵盖,直接做成了一场成功的‘法事’,连超度都不用,就让女子魂飞魄散了。
“去死吧。”
然后,许含章很是优雅的舒展开纤细柔嫩的五指,呵气吹了上去,似是想吹掉那并不存在的飞灰。
而她用上的语调,仍是温柔的,甜美的,怜惜的。
这样的反差,完全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比女子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这也让凌准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发誓以后绝不会招惹她,事事都要低眉顺眼的依着她。
不然……
“去死吧。”
想着她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情形,凌准又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
“你可千万别觉得我手狠。”
在安葬了老妪入土后,许含章终是恢复了平日里说话的语气,把冥想时所见的都说给了他听,尽量将最不堪的那幕一语带过,并为着张夫人的闺誉着想,索性也隐瞒了张玉郎在其中的真实身份,只用了‘狼心狗肺受伤男’,‘一片真心痴情女’之类的词汇指代。
“是这样啊。”
凌准一下就明白了她为何会对女子那样的不客气,连句囫囵话都不肯让女子说完,“这家人,的确是作恶而不自知,多行不义必自毙,因果中自有报应循环……”
“唉。”
许含章不禁轻叹了一声。
这一趟出来,她已经是第二次挖坑埋人了。
希望回城的路上,不要再遇上类似的事。
毕竟她是快要成亲的人了,就算百无禁忌,也还是想图个吉利的。
可是,和命运多舛的张夫人比起来,她又显得那般的幸运,那般的万事大吉。
尽管这样的对比是很自私、很诛心的,无疑是在张夫人的伤口上又撒了把盐,但她仍忍不住暗暗的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