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底下有几个人让人猜不透,料不着?费尽心思剥去层层外壳,看到的却是一团飘忽的迷雾,或者一抔刚硬的坚土?
无论有几人,其中必有沈浪。
这并非是说沈浪城府深沉,对他似近实疏。
恰巧相反,沈浪的心是火热而赤诚的。
他愿意对朋友敞开心扉,也不吝于与敌人交浅言深。
——他懂得用真情换真心。
这样的人,本应该是最容易看透的。
然而,沈浪的可怕之处正及于此——他太聪敏了!
过人的智慧让他对朋友不会猜忌,对敌人也无需怀疑。
他的眼睛是在太上老君的丹炉里炼过的,眨一眨便能看穿你的鬼蜮伎俩。他的耳朵更胜于地藏坐下的谛听,动一动便能听出你的阴谋诡计。
纵使有那顶顶聪明之人,令沈浪先输一筹,身陷危机,沈浪也不会惊惶与着急,他总有足够的能力与信心,使自己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圣贤有言“无欲则刚,大智则慧”。沈浪从容豁达,淡泊无欲,且又智计过人,聪明绝顶。
刚与慧全都被他占尽。
这样的人物,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对付得了他呢?
“公子所言一定是在逗弄槿娘,我才不会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此完美无缺之人。”
颐芳斋的槿娘子带着温婉的笑容,对王怜花如是说道。
☆、傀儡戏(七)
但凡在洛阳的风月场上混迹过的fēng_liú浪子,无人不知这么一句话——“木槿花开香远闻。”
说的便是颐芳斋的槿娘子。
槿娘子姓秦名槿,传说她乃是管家小姐出身,家道中落后,父母俱亡的她被黑了心肝的舅父卖为奴婢,又因豪门深宅中一些不可说的阴私争斗,辗转流落到风月场所的颐芳斋,成了一名妓子。
她虽沦落风尘之地,却如一朵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混迹于这片腌臜丑陋的所在二十多年,竟然能保住贞洁之身。直至退居幕后,成为颐芳斋的鸨头,都不曾破身。足见其心志坚定,手段非凡。
槿娘子心肠慈和,也是人尽皆知的。
若是洛阳有哪名女子可怜到不得不卖身为妓,她们必定会首选颐芳斋。
因为全洛阳的妓/女都知道,只有颐芳斋的槿娘子,待手下女子如亲女。也只有她,才配让大家真心实意地唤一声“槿妈妈”。
当然,单凭一个弱女子,即便再聪慧再有手段,都抵抗不了强权倾轧。但是自她十六岁出阁接客起,乃至掌管整个颐芳斋的十多年中,竟无一个权贵强迫她,或者在她场子里闹事。
若说她背后没有一棵大树撑着,怕是谁也不肯相信吧?
洛阳一些游手好闲之人,曾绞尽脑汁地猜测着槿娘子背后的大树是谁。从洛阳豪富猜到公侯王府,甚至还有人猜到了“活财神”的头上。
猜来猜去,就是谁也没猜到,槿娘子靠着人,却是“千面公子”王怜花。
王公子从来并不是一个乐善好施之人,他也并非是白白为槿娘子撑腰。
王夫人还在世的时候,她便以青楼为掩饰,在地底修建密室牢狱。王公子不过是依例而行,扶持了一个人成为颐芳斋的老鸨,使颐芳斋成为其狡兔数窟中的一窟。
此夜月朗星稀,风月无边,槿娘子与她的金主王怜花,正待在颐芳斋的屋顶上。
这屋顶并未覆以青灰瓦当,而是被筑成一方坦坦荡荡的高台。
仰可探手摘星辰,俯可尽览洛阳花,非一般的清净风雅。
高台上没有多余的布置,只放着一张青席,一张木几。
木几上放着一套茶具,一个敞口的瓷盘。
瓷盘中净水清浅,一朵菡萏舒展着花瓣,静静漂浮于水面。
槿娘子绰约的身躯裹着一袭轻纱,跪坐于青席上。
王怜花头枕着她瓷白的双腿,幽白的月辉散落在他脸上,让他俊美的面容显露出一种宁和静美,堪可比拟瓷盘清水中静静绽放的荷花。
从带着槿娘子登上屋顶高台起,面此良辰美景,绝代佳人,一贯fēng_liú多情的王公子竟不谈风月,反而大肆谈论着一个男人,溢美之词一把接一把地洒在那个男人身上。
槿娘子一边微笑着聆听,一边剥出一个晶莹剔透的荔枝,喂至王怜花的嘴边。
槿娘子摇头笑道:“公子必是在逗我,这世上哪里找得到如此完美无瑕之人?”
王怜花一口吞掉送到唇边的荔枝,笑吟吟道:“别说是你,就是我听到别人空口白牙,讲个一个天上有地下无的人来,也不会相信。”
“可老天呀,真就弄出了这么个人物,还偏偏让我碰上了他。回回弄得自己灰头土脸的,也是无可奈何啊。”
槿娘子笑了笑,素白的手指又拈起一颗荔枝,慢慢地剥开。
她淡笑道:“槿娘虽愚钝,比不得公子广博多思,但也知道‘老天从来见不得完人’。”
“看似完美无瑕的美玉,只是未经有眼光的人细看而已。”
“纵使那沈浪再聪慧,再高深,怕也熬不住公子一双慧眼打量吧?”
王怜花赞叹道:“槿娘果真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