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也罢,好容易瞧中一簿《述异记》,因放得太高了一些,心有余而力不足,末了取了一本杨景贤的《西游记》下来,从前多是读吴先生的,是以这一版还不曾看过,未料见越看越起意。
却说燕怀瑾这一日直到戌时才回了华清宫,正值宫阙楼宇已经悉数被暮色吞没的时候。方才踩着石阶进殿便听蔡莲寅说襄姬候在西厢殿,又将她来时那一番话一字不落转述与他听了,他只沉着声嗯了一声,因在定国公府沾了一身酒气,恐怠慢了她,便先行回寝殿更了衣。
“好生请襄姬过来,”话已出了口又觉得不妥,又将那当差的宫人唤了回来,“不必了,朕亲去瞧她也好。”
西厢房一派灯火通明,徐杳这蜷着腿坐在临窗的案榻上,半撑着胳膊肘子倚在一块盘纹什锦的方枕上。
燕怀瑾阖上殿门,往人跟前来了,他也没有刻意蹑着步伐,约莫是徐杳看得入迷了些,一时竟未曾察觉。
“直裰上胭脂污,袈裟上腻粉香,悟空三藏不脱俗,杳杳这是要成仙去不成?头一个是不是便要反一反朕的朝纲。”一开口便是戏谑她,到底还是伸手去取她的掌心物,“挑灯夜读,仔细害了眼睛。”
密密麻麻的笔墨上覆上他的指节,徐杳这才反应过来,听他这样说,一时才觉得眼睛疲得紧,遂便由着他的动作去了。
“拿朝纲比作天条,你当自己是玉皇大帝?”她抬起眼睫,连着下颔也往前仰了仰,半昏半晦的烛光下映出一对双瞳剪水,“好不知羞,妾要知道这本是陛下翻烂了的,一定不会挑这本来读了。”
“今儿怎么在这里等朕?”甫一打眼,瞧见矮案上搁得瓷碗,里头还盛着星点燕窝,此时见了底被她撂在一旁,隔着窗纸朝外头吩咐了一声传膳,这才踏踏实实地将人往自己怀里一搂。
“妾原本是想,您今夜若是不回来了,便要等崇庆门下了钥就回去的。”因他还立着身,她便正好倚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几乎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声。
眼光落在她发髻上,上头只戴了一支通体莹润的玉簪:“相较吴本而言,这本你读正好,人间有味,不似孤胆豪侠。”
“这一本读起来,的确不是吴先生那么个意思。”莞尔一笑,有一些女儿家说俏话的意思,“妾以为此刻什么也不必说,好歹眼巴巴等了您这么久,委实有些乏了。”
这厢殿外有人叩了三声门扉,这才应声推门进来,以致于徐杳手上动作都有几分规规矩矩起来,将燕怀瑾推了约莫有一丈远、
横竖他先是在定国公也没吃两口,眼下便索性陪她一道用起膳来。说是用膳,临到头却成了二人邀杯共饮起来。
起因是徐杳抬了抬云袖,献宝似的往他鼻翼前凑了凑:“闻闻,”朝他眨眨眼,“香不香?”
果不其然瞧见燕怀瑾点了点头,缠着她问了许久这是什么香,往日里那些食不言的规矩都教他忘得一干二净,她起先不睬他,岂料燕怀瑾筷箸一料,折腾起她来,他手上素来不饶人,到底还是将缘由告诉他:“先时提了几壶竹叶青过来,来的路上不小心措手打翻了一壶,沾了些清酒罢了。”
徐杳也不再同他卖关子,将身后藏着的酒壶悉数取出来,往案上搁了一列:“煮了许久,又搁了些会子,想着给您暖暖身子。”
“金盆盛酒竹叶香,十杯五杯不解意。百杯之后始颠狂,一颠一狂多意气。”徐杳几乎是信手拈来,将竹叶青的题诗念与他听,字腔宛转,似是想起什么,毫不顾忌地拽着燕怀瑾的袖子问他,“定国公向来是个会做人的,也不知他今日盛得什么酒给陛下?”
徐杳眸光里的跃跃欲试表露无疑,大有一副要和定国公争个高低的意思。
“东阳酒”三个字被燕怀瑾咽下,鬼使神差诌道:“不过是新丰酒。”
她粲然一笑,贝齿微露,笑涡点点,煞是称心如意的模样。
燕怀瑾一度忍俊不禁:“这样的事,也值当你这样高兴?”
她取了酒盅,兀自斟了一杯,这才朝他举杯:“妾本就不是那眼高手低之人,敬不为尘世纷扰留,一二知己一壶酒。”
一饮而尽,露出大片颈脖上的莹润如玉。
清酒烧喉,自斟自饮难免无趣,燕怀瑾亦取了酒盅,同她推杯换盏,二人酒至半酣,皆有几分痛快,倒成了贪杯之徒似的。目眩神移之际,徐杳腮上也渐渐泛起酡红之色,此时半眯着眼望着他,举手投足之间尽是烟视媚行。
“妾是无处可去了,您回来是为着什么?天下之大,却没有妾的容身之处。”
她就着酒盅咽下一口酒,兀然却半边身子往他身上攀,去寻他的唇,似是费了好大的力气一般,将口齿间的清酒悉数渡与他了。
她分明存了心思不教他好过似的,磨了他好一阵,直到燕怀瑾呛出声来,才端坐起身子,痴痴地笑了。
下一瞬她的玉簪已教人拔去,三千青丝瀑布一般泻下来。燕怀瑾捋过她的发梢,末了捧住她半边身子,吮着她身上的气息,过了半晌听见她气息渐喘,这才饶过她。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