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才联系他,语气轻松温和,似乎还含着笑:“我回来了,祝您新年好。”
夏勉问他:“你在哪?”
“我刚到家。”
“待在那别动。”夏勉说,“我马上过来。”
初八清早路上车不多,夏勉一路开过去,好几次都噩梦般觉得自己不是三十岁的自己,而是八年前苦苦寻觅李笠蛛丝马迹的可怜虫。
李笠还想摧毁他一次吗?
偏偏李笠能做到。
夏勉到达李笠家后,李笠给他开门,微笑着问候:“早上好,您吃过早饭没有?”
李笠刚到家,行李箱摊开来放在地上,还未收拾完全。餐桌上放着煮好的牛奶和一块便利店买来的三明治,也还没来得及吃。
他活生生、热乎乎的气息,包括眼里藏的柔软笑意,此刻都加重了夏勉的焦躁。
“初五到初七,整整三天时间,为什么你手机关机?”
上次听到夏勉用这么冷硬的语气说话,还是刚在许莘别墅重逢的时候。李笠的眼神黯淡下去,斟酌着说:“每年过年,我会去见姑姑,带她回老家给爸爸妈妈扫墓。今年车票不好买,我们多待了两天,下雨路滑我又把手机摔坏了……不过我在老家不怎么用手机,就没有买新的。回来以后拿家里的旧手机用,马上就给您打电话了。”
夏勉站立不动,冷冷地注视李笠。他的身材比李笠高大,李笠略微仰视他,压抑感扑面而来,就像被他包裹在一团阴影里。
“你跟我说好初五回来,就没想过我会在当天等你电话?”
李笠先是愣怔,后来白了白脸,着急地说:“我以为,我没有回来还给您打电话,会打扰到您……”
“打扰?”夏勉打断他,咬字变得越来越重,“约定的事情做不到,通知对方一声算是‘打扰’?你这次可以不打电话通知我,那下次你想甩开我,是不是也可以直接换个号码换个城市,当我完全不存在?”
“怎么可能!”
李笠大声否定,脸上彻底失了血色。
“我怎么可能……”他眼里奔涌出不安和脆弱,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怎么会想甩开您……我不可能甩开您的啊。”
他笃定的所谓“不可能”,比任何字眼都要刺耳。一把尖利的刀子从夏勉的心脏滋生出来,他痛得快要分成两半,所以他手持刀子,也要让李笠尝到他的感受。
“整整三天时间,你不联络我,难道也不需要联络其他人?”
夏勉说,“也许你是拿扫墓当借口,见我不知道的人,拉黑我的号码跟别人畅所欲言——如果我这么认为,你要怎么解释?”
李笠双眼泛红,垂下头,无法继续和夏勉对视。
他受不了夏勉这副样子。八年后的夏勉就像团浓雾,不管他前进或是后退,小心还是大胆,都无法找清方向,在雾中摸到夏勉的实体。
“您生气了对吗?”李笠颤抖着说,“我承诺下次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您能不能原谅我这一次?”
他的语气低微,好像凭空矮了夏勉一截。
他总在服软,总在讨扰。
夏勉看清他眼角的红色,胸腔内所有器官都在喊痛。
李笠把自己摆得越低微,夏勉就越觉得他在用手拉扯他们的感情。他没有自觉,他是不知道他力气有多大的,夏勉把他放到过心坎里,所以他一滴眼泪一个垂眼就能往夏勉心里下刀子。
“你在乎我原不原谅你吗?”夏勉问他,“如果你真要我原谅你,你就跟我解释清楚。你可以坚持说手机坏了,你可以说你没有见过别人也没有和任何人打过电话,这很难吗?”
李笠无声地张张嘴,望着夏勉的眼神是濒临崩溃的。
他还是不解释。
夏勉带着恨意的想,为什么他还是不解释?
有股力量陡然从夏勉身体里涌了出来,正是这股力量,帮他在八年前从心窝子里“挖走”李笠。
“你以为对我低声下气,就什么都不用解释。你连手机关机三天都解释不清楚,那我问你腺体是怎么受伤的,八年前为什么消失,你是不是也不会回答我?”
夏勉和李笠之间拦了个堤,只要他们谁都不提起李笠受伤的腺体和八年前消失的原因,他们的感情就永远留有余地,可以持续地互相纠缠、互相折磨,甚至将一整个余生都耽误过去。
可是大雨要来,谁又能挡住洪水决堤?
他们被狂流淹没,都无法正常呼吸。
李笠缩着肩,下意识想去抚摸颈侧的疤痕,手抬到一半,硬是停顿在空中。
他抬起脸,眼睛红得不成样子:“你说过,我们过去的关系不清不楚,那过去还重要吗?八年前我很后悔,很对不起你,八年来我没有一天过得不痛苦,这样能不能让你好受一点?我们把过去全忘了,从现在开始重新来过,为什么就不行?”
堤倒了,洪流凶猛得能杀人,李笠却声嘶力竭,仍旧把守着他那不为人知的小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