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九日,燕归楼。
二楼临窗可望见街外的一个雅间里,摆着一席酒宴。与席的有六个人,上首坐着的赫然便是陆家堡的都保正陆临。此时他正跟坐在自己左首的一个中年男子说着话,这男子三十五六年纪、中等身材、面白无须,一身皂袍作公人打扮,便是这静安县的典案押司,姓范,单名一个堃字,是陆临的总角之交。
“此番多亏贤弟大力周旋,所差贴司手书甚为得力,愚兄庄中一应田地契券俱已统计丈量备案妥当,虽千头万绪,竟无有疏漏者,委实不易!这办差辛苦,乡野之间马不停蹄,些许银两便与诸位买双新鞋穿。愚兄俗事缠身,还有劳贤弟代为转达。”陆临取出一包银子在桌下递给范堃。范堃只是笑笑伸手接过,显然已是轻车熟路,不过并没有收进袖袋之中,而是随手就递给旁边两个作陪的贴司:“真人就在眼前,兄长何须多此一举。你等二人且拿了去,这次差事办得利落,底下众人都吃了些辛苦,你们好生打点一番。”
其中一个贴司接过银子,掂了掂份量便笑逐颜开:“押司交待下来的差事,俱是我等本分。此前便多蒙保正盛情相待,今日又得保正关照,实在克不敢担!外间传闻保正豪杰气象、仗义疏财,果真名不虚传!”
按下二人的溜须拍马不提,范堃举杯敬向陆临:“兄长手眼通天,若无兄长提醒,只怕小弟家中祖田便要付诸东流了。”说罢压低声音:“小弟打听到一个叫李彦的顶了杨戬的位置,主管这西城所。京畿京东两地已经开始索查田契了,只怕最迟年末便会有有司到这河北两路来。亏得兄长洞鉴、早作绸缪,小弟敬兄长一杯。”
“贤弟客气了!你我乃心腹兄弟,值此紧急关头,理应携手共进。若无贤弟在官面上转環,事情怎地能办的这般顺利?只是不知你我如此行事,县尊那边可有什么说头?”
“兄长多虑了!想我们这位县太爷每日伴食画诺而已,不在班时只顾自家侍弄花草、诗书清谈、奉承上官,只求这任满能改调他处,不知何等悠游自在!如何有闲情理会这些微末小事?何况这事办得既快且稳、不显山露水、县衙账面上还增加了赋税收入,任谁都查不出半点纰漏,自是无碍的。”
所谓“三生不幸,知县附郭。”知县附郭就是指知县和知府在同一座城里。这样他的一举一动,都要受到牵制,疲于奔命,完全没有了“父母官”的威风。静安县为深州治所,这深州知府和静安县令便同处一城办公,所以这静安县令便只能唯唯诺诺、寄情他物,只等着任满能调任他处为官便是阿弥陀佛了。
“如此,愚兄就放心了!来,贤弟喝酒。”说罢,陆临仰头干了一杯。
“兄长请。”
“保正(押司)请。”
原来这段日子陆临便是通过这范押司的关系把自家庄里的田地全部按照乐尺重新丈量登记更改档案,并补齐了田契地卷。尽管算下来每亩要多出八厘的土地交纳赋税,但相比每亩直接失去八厘土地,孰轻孰重,陆临还是分得清的。作为陆临的至交好友和官场上的“保护伞”,陆临自然跟范堃分享了括田的信息,以便换来他的大力支持。今日诸事办妥,陆临便在这燕归楼设宴答谢相关人等,与席的除了范堃和两位主持此事的贴司,另外作陪的两人都是陆临带来的,一个是陆家堡负责此事的陆成。另一个面生的却是陆临新进招揽的陆家堡教习,姓郭。
除了这郭教习似乎不善言辞,且不饮酒,只是以茶相代之外,其余几人都是长袖善舞之辈,酒过三巡,便聊起了市井上的新鲜见闻。
“不知兄长可知近来这深州城里出了件趣事,乡人都谓之奇哉。恰好就发生在这燕归楼里。”
“贤弟可是说那‘泥人康’?如今这深州地界乃至整个河北西路只怕没人不听闻此事了。便是愚兄庄中那集市也被闹出好大动静。”陆临显然也是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的。
“我却不是呆了,竟忘了这‘泥人康’有个伙计也是逢集就在兄长庄中摆摊。据说观者如堵,七里八乡都赶去看热闹,连带着兄长那集市都好生兴旺。”
“那伙计听说原本便是我庄里的佃工,倒叫他遇上个精明的东家,将来却是比在地里刨食要有出息多了。”
“哦?众人都说这‘泥人康’只是纨绔心性,虽然手艺高明,这般做作只怕金山银山都要败光了,不是长久路子。兄长如何看出他高明来了?”范堃见陆临这般说,不禁好奇道。
“贤弟你想这‘磨喝乐’一年也就七夕节里最是应景,那手艺人但有高明的哪个不是早有那富豪巨室定下了今年的供奉?又有哪个要靠着当街发卖来销售?这‘泥人康’如此这般不过是想后来居上、一鸣惊人的策略而已。”
“依兄长所言,这‘泥人康’的‘磨喝乐’终究是要卖的?小弟见他前几次作为所费俱是不菲,若便卖时,只怕前三回都能赚下不少铜,如此岂非多此一举?”
“不然,若他开始便标价发卖,一者声名未显,难以卖得高价;二者,所知者寡,风潮未起,销路亦不广。如此行事,不过一小贩尔。他看来也是个有志气的,如何肯屈居末流?如今经他几次三番地鼓作,已是声名鹊起,人皆欲求一‘泥人康’所制‘磨喝乐’而不可得,有市无价,待到七夕临近他再出手人们就必定是争相抢购、趋之若鹜了。他打的可是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