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洛穿过前庭,钻进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有些心烦意乱。他四年之前就已是濯体三层圆满,此时周天经脉已经在数年的运转中坚实通顺,只需继续吸收灵气,当经脉灵气达到一定浓度便可化气为液,这是踏入启灵的象征。但沈洛四年间一次次冲击启灵均是以失败告终,只因其气海存在裂缝,这是致命的缺陷。就像你拼命想装满一桶水,结果发现桶底是烂的一样绝望。
他慢慢平复着心情,想起自从五岁开始修道,父亲说过的八个字“觉吾息心、静魅逐乏”,不让贪、嗔、怨这些负面的情绪影响自己的道心。待窗外彻底漆黑一片,他摸索着盘膝坐下,心平气和地呼吸吐纳,将状态调到巅峰,开始第一百三十三次尝试冲击启灵。
灵气如雾,迁移扩散,自天鼎至关元,转而循环。雾色渐浓,有凝霜之像,在这关键时刻,气海穴膨胀中,显露出一个“临”字,字体细如发丝,一笔一划却将穴位穿透,镂空在表面。
大量聚集的灵气找到宣泄口,如泻闸的洪水恣意奔流,穿透血肉扩散消失在周身天地间。这突然的灵气外放让沈洛吐出一口鲜血,浑身如被抽干了力气。黑暗中他不敢发出痛苦的呻吟,只能用衣袖悄悄擦干泪水。
每个人都有秘密,不管是肮脏还是伟大,总是见不得光的。这气海上莫名出现的裂缝,是少年四年间苦苦挣扎无法渡过的劫难,也是他不可明说的秘密。不敢告诉父亲,因为这只能给父亲带来失望烦恼;害怕他人知晓,被施舍高傲的同情或嘲笑。
......
风灵堡如一只绵延数里的巨兽,经过一夜的安睡,在日出之时缓缓动了起来。最先舒展的皮毛,那是外层凡人开始洒扫耕耘;再拍动羽翼,中层散修或入山寻药斩妖、或打坐修行祭练法宝;最后微微昂起的头颅,是内层家族弟子、护法长老。
“父亲大人膝下,敬禀者:”沈洛研磨提笔,开始在洁白的冷金宣纸上给父亲写信。那只从记事起就陪伴他的白头鹤站在桌子上理着羽毛,时而歪着脑袋看着认真书写的沈洛。“离别月余,久疏问候。儿自诫省,朝暮躬勤,慈昆安康,可纾厪念……海天在望,不尽依迟。儿洛叩禀。”沈洛吹干墨迹,将纸张小心卷好,想了片刻,从腰间翻出一个破旧的铃铛,小心翼翼地栓在白头鹤的脚踝。待整理砚台,清洗双手,白头鹤已穿过窗户,冲入晨曦的薄雾。
今日阴阳交合,开始阴盛阳衰,对于沈洛来说,九阴之体,无阳力自卫,最是难熬。阴气来袭,伤人体心肺,主怨恨、畏惧,破修道之心。沈洛抬眼望向初生的太阳,心中计算着时辰,在巳时出现在风灵阁内。
风灵阁处于堡内正中心位置,可以这样说,但不全对。就像你问渭河在哪,别人告诉你在京城西边,听起来很正确,但弄错了先后的次序。京城因渭河的滋养而筑城水畔,就像风灵堡因风灵阁的古老神秘而围阁搭建。
风灵阁原来不叫这个名字,或者说它没有名字,它原本只是一个叫“厘樽”的塔形器皿,“厘樽”这个名字很普通,就像平民百姓称吃饭的容器为“碗碟”,称饮茶的容器为“杯盏”。风灵阁能被如此重视,斜立在安乐国西北部,并衍生出数十万居民的城堡,是因为它来自东洲。
七十年前,东洲给安乐国一份赏赐,赏赐的原因,奖赏的法宝丹药已无从查起,而风灵阁,就是盛放赏赐的容器。当日驾辕的竟风骓在此地力竭,坠地而亡,厘樽跌落,斜插入地,三丈在地下,七丈在地上,这便是如今风灵阁的模样。
厘樽内的宝物,遗失了大半,剩余部分皇室拿走大部分,钦西郡城主穆天河取走剩余的,而作为当时穆天河的亲信,李鹤尘得到了空空的厘樽,围樽动土,建立了风灵堡。阁分十层,三层地下,七层在地上,非内门子弟禁止入内。
“为何叫做风灵?《安乐略志》上并无记载。”沈洛盘膝坐在风灵阁地下二层,眉头微皱,有些不解。在他面前,一株半人高的龙葵无风摇动,金黄色的枝叶如燃烧的火焰,空旷的二层仿佛被灼热的气浪充塞,沉闷焦灼。
沈洛不自觉地紧了紧腰间的束带,他的衣衫已被湿透,贴在前心和后背上,勾勒出有些瘦弱的身形,若有启灵以上修士在此,会惊讶地发现,有一圈薄薄的金色雾气,环绕在他身体外面,替他阻挡阴寒之气的入侵。即便如此,沈洛仍感觉到有些冷,这种冷好像发于自身,向外扩散,肝肾脾胃奇经八脉都有些僵硬,血流呼吸也迟缓下来。
烦乱、恐惧开始占据沈洛的心神,以往每月的这个时候也会如此,但没有这么强烈。他的意识保持着清醒,早已无暇去思索风灵阁中“风灵”二字,而是全力让平心静气。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远方的父亲。
......
时间一点点过去,风灵堡上方的薄雾已消散一空,百里外横云山脉深处,巨木华冠,遮天蔽日。
一个模糊的身影急速穿行,地下厚厚的枝叶在他脚下不断破碎断裂。偶有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照射在这人红白相间的衣衫上。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一头黑色长发,披散在双肩。眉如飞剑,眼若寒潭,棱角分明的五官轮廓散发着沉稳的魅力,同时透着沧桑和疲惫。奔行间,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在他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有的来自他自身,更多的是来自他背后的棉布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