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大殿中,景阳依旧一人而坐,下面站着数位年过百半,头发墨白的花甲老者。其衣着朴素,圆领暗花,皆是大乾最高品级的紫色衮冕。膝盖其上,带着一道金色横澜,亦算澜衫。
这一批人,便是支撑着庞大帝国运转不停的,最为中枢的阶层。
尚书郎尚书令,中书省侍郎,乃至门下省、六部统帅,左右大相,遥领几州的倾权重臣,皆是在此。这会儿要是房间大梁不结实,落下来砸死他们,那就有趣了。大乾将陷入长久瘫痪,恢复生机至少需要半年乃至更久!
景阳曾坦言,众贤臣尚在,大乾无虞。可见于国之社稷,他们何等旷重!
沉寂许久,景阳仍自顾自的专心伏案,手指急速而有节奏的叩击桌面,发出阵阵轻响,显然是在沉思些什么!
下方众人一言不发,一个个噤若寒蝉的低头颔首,老神在在的假寐。
这段时间,因那未到的天灾,大家每日奔走朝堂与家中,可谓两点一线,好巧不巧的景阳开心,大中午用膳时宣人,他们也只能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一刻不敢耽搁。幸好天下平定,他们封府在距离天极宫很近的玄武街上,奔碌也忙不死人。
这也算景阳的智慧,明白这些人皆是股肱,少不了每日垂问,是以把他们留的近。
“连日以来,大家受累了!”景阳平静的声音传开,众人心中咯噔一下,连忙长揖不起,道:“为社稷,不曾辛苦!”
开场白不是垂问谋策,也无雷霆之怒,竟是这么平淡。之前一切的负面情绪完全消弭殆尽,显然是有些不同寻常。诸人纷纷皱眉,是好是坏尚且分不清楚!
有时候,平淡,才是最扣人心弦的讯号。暴风雨来临前,总是平静的!
“朕今日只问一事,天灾真若袭来,当真无法可解吗?”
“这”
老臣们目色闪动,垂下头颅。
圣意难测,不知其意贸然应答,乃是大忌。若有良策也无不可,想来会君心大悦。只是任他们近来辗转,尤自毫无头绪。这份难题,是白白变出数以万计的粮食,神仙也难做到啊!
“谢相,你可有妙策?”无人应答,景阳皱眉开口。旋即就见到面容慈祥,略显暖意的谢仁堂捋着胡须出列,恭恭敬敬作揖,“启奏陛下,臣,无妙策!为今之计只有稳中求进”
随意挥手打断他的话,景阳脸上绽放许久不见的笑脸:“真无妙策?朕也如此,怨不得你们!不过”
将案桌上的奏疏递给已经换了人的宦官,传到下方众人手中,“想我大乾泱泱,灼灼奇才数不胜数,诸位更是举世罕见之才,得一可安天下,却尚有思忖不足之处!”
诸人登时一惊,心中咯噔一下。这话,真么听都有些质问的意思。莫不是真有方法平息此事,不应该呀!
老家伙们心念电转,近况迅速掠过心间确然没有疏漏,这才安下心来,一个个凑上前去,一睹奏疏之容。只当他们看到奏疏瞬间,脸上悲天悯人的情怀顿时无踪,急忙扯开整张奏折,一目十行的掠过。
心中震惊久久不能平息,当视野扫过最后落款,“臣秦苍然恭请,斥方文代笔”之后,更是倒吸冷气。
危难之结竟真的有法可解!
余粮!为何能想到余粮,举国上下被人所忽视的东西,被人不甚在意,甚至不予统筹之物,蕴含这等用途。观如今形式,正是解救王朝上上良策,除此之外,确然没有他法。还有那掣肘粮商的无耻奇谋,乍看充满孩童般的戏谑轻盈,细想竟是如此的合乎情理,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即便带着不正手段,可对于朝堂来说,这哪里阴暗了?简直再光明不过。
实施下去,此次大难必然有惊无险,只要官府相助,安抚人心,一切都能水到渠成。届时,无论出于什么,王朝与帝王皇权声望都会更上一个台阶,达到真正顶峰。爱屋及乌,他们也能受到雨露。
有些矮小的杜继师大笑行礼,“此法倘出,灾情无虞,百姓得过,大乾可兴。方文可谓惊世纬才,不知是何等高人,有此秋毫之察,当为我大乾所用!”
所有人跟着附议,垂声同道。
这话才是说到点子上,说进景阳心坎里。能解决的事儿根本就不叫事儿,反而是不能解决的事情,才会让人为之头痛。就算是天灾也一样,有法可解就无需担忧,大乾官员执政能力不是吃素的,是吃肉的!
反倒是这个骤然蹦出来方文,更让人揪心。不说他与袁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是这番计策,也不能让他安然闲逸,辱没贤才!
见贤不急,则缓其君矣。非贤无急,非士无与虑国!带兵亲征过的他,怎会不明白这些!
只是任人唯贤的事情,不是一人之言能够决定,即便他是天子,治国的权利中枢也可轻易侵犯。排他性无处不在,没人想分出自己利益!
“杜相觉得,此人能否为我所用?所用何职呀?”
诸人心中明了,前一问不过客套而已,当真的人早已被种进土里了。
“臣以为,此人未知根知底,封赏不可太过。不知其心性若何,缘何透着孩童的顽皮?似是不够稳妥!”一旁高大的徐元林道。
一番话中规中矩,亦算诚恳。似那左右宰府不同,他为人极度平稳,非偶有出奇之言,怕是要列入稳臣,无缘站在这里了。
景阳一笑,不甚在意道:“不错,此子尚且年幼,月余明岁,算的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