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金华城里里外外种满了山茶花。金华州冬夏之分并不明显,因此金华城内里一年到头随处可见各色山茶花。
金华城人喜爱山茶花,就像喜爱自己的儿女。甚至有时候对山茶花的疼爱更甚于对儿女的喜爱,对儿女有的父母气到头上,还忍不住打骂。可对山茶花可是呵护备至,生怕折损了一分一毫。如果有孩子玩闹的时候弄伤了家里的山茶花,大人们多半是要狠狠地说上一顿的。
人们喜爱山茶花,因此也格外敬重花农。花农在这座城里有着重要的地位。故事的主角就是花农的女儿,我们且叫她阿茶。阿茶的父母就是金华城里最好的花农。
阿茶是个极美的女子,美得像山茶花。据她母亲说,在怀她的时候夜夜梦见山茶花,甚至醒来时鼻尖还萦绕着山茶花的清香。阿茶一直认为这是因为家里的院里种满了各色山茶花的缘故。
她母亲还说,她出生时她父亲在门外看见院里的所有山茶一下子全都开了。那一天金华城方圆十里的山茶花全都盛开了,事后城里人都传金华城迎来了百年以来最大的祥瑞。但那是他父亲还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一年盛夏,山茶花开得最盛的时候,自己多了一个女娃儿。
阿茶在金华城里一直无忧无虑长到了十六岁。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少年上门拜师学艺。在少年在院门外跪了三天三夜之后,父亲收下了他。那少年每日跟着父亲在城里城外跑,今天给东家看虫病,明天给西家修枝叶。父亲私下里总跟母亲夸这个少年,说他天资聪颖,和山茶有缘,平日里教他什么一点就透。有时候自己没注意到的毛病,他也能看出来,仿佛是那花自己张嘴告诉了他一样。父亲总说,刚开始母亲还应和两句,到后来母亲就不耐烦了。有一次在饭桌上就呛了父亲:“说起和山茶有缘,谁能比得上我们家阿茶?好好吃饭!”
从那以后,阿茶就对那少年上了心,小心的留意他一切,关注父亲嘴里提及的和他有关的事情。少年叫“世木”,奇怪的名字。人也奇怪,当父亲学徒两年,从来都是卯时到酉时走,不像别家学徒都吃住在师傅家。长得都是清秀文静,就像父亲一样。
第二年的冬至,父亲留下世木吃晚饭。世木本来拒绝,但耐不住父亲强留只好留下。
那天晚上的饭桌上只有师徒两人,母亲拉着阿茶在房里缝补衣物。师徒两人喝到后半夜,酒酣耳热之际,父亲说出了把阿茶许配给世木的想法。世木喜出望外,借着酒劲儿不假思索就应下了。
过了俩月,阿茶就过了门。十八岁,花一样年纪的少女出落得美艳不可方物。新婚之夜,少女的**迷得世木目眩神迷,这一夜自是两情缱绻、楚云湘雨,只羡鸳鸯不羡仙。
婚后,阿茶跟着世木到了他住的地方。是城外的一处谷地,有着一亩方塘,一间木屋,和漫山遍野的山茶花。
新婚的第二天,世木给了阿茶一个惊喜。
那天早上一醒来,阿茶发现世木不在屋里。她看到地上七彩的晶莹粉尘铺成了一条小道,一直延伸到门外。她起身推开门,视线随着粉尘一直延伸到池塘边。
清晨的阳光明亮干净,懒洋洋地投落到山谷里。朝阳底下,一池碧水上满是白色的山茶花。一蓬蓬、一朵朵,在阳光下、碧水上呈现出动人的美态。微风徐来,山茶花馥郁的芬芳被熏风送到阿茶鼻端,那一刻阿茶痴了。她觉得自己浑身被暖洋洋的幸福包围着。
那一日,明媚的朝阳、潋滟的水光与洁白温润的白色山茶花填满了初为人妇的阿茶的心神,全天下的美好似乎一下子都摆在了她眼前。那样的美好的时光里,这一切的缔造者,她的丈夫,自然也是世间最好最体贴最善解人意的丈夫。
哪怕成婚了,阿茶依旧是难改少女的情怀。少女情怀总是诗。三朝回门的时候,她满怀欣喜地把丈夫给他制造的幸福告诉了母亲,宛如一个得了好玩具要给人炫耀的孩子。
女儿的喜悦是发自内心的,于是母亲也笑了,只是笑得很难看。
父亲也听见了这件事。父亲阴沉着脸把世木叫到了前厅。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阿茶只记得离开的时候,只有母亲来送丈夫和自己。回家的路上丈夫面沉如水,一句话也不说。她问他话他也不回。当时她也生气了。两人于是一路沉默。
回到城外的木屋之后,丈夫说去山里采些蘑菇野菜做饭。她还在生气,于是重重地“嗯”了一声。
那晚他们的晚饭吃得稍晚了一些,因为丈夫回来的时候差点迷了路。阿茶笑他在这山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居然还会迷路。他笑笑也不反驳。
毕竟是新婚夫妇,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丈夫温文体贴,阿茶也是个性情柔顺的。回门时的不愉快两人很快就抛诸脑后。
丈夫样样都好,只有一桩事不美满。成亲半年有余,丈夫总不许自己进城,
有一回,她趁着丈夫进山,溜进了城。当她回到家里看见的却是紧闭的院门,推开院门看见了满院子枯萎的山茶。她的魂一下子丢了。慌慌张张地跑到邻居家去问。邻居家见是她,很是意外,怪她父母死了半年怎么都不回来看看。
半年前,就是她回门的第二天,邻居就发现了她父母死在了家里。两人死状可怖,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血,皱缩成一团,连人样都看不出来了。若不是衣物还是熟悉的衣物,邻居也不敢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