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一,送寒衣。虽没有过世的亲人在这里享祭,芸香还是帮着二板妈在这儿铰铰粘粘的做寒衣,可虽然身在屋中,心却一直忐忑地随着城外隐隐约约的炮声坐立难安。二板妈也几次支支吾吾地想要离开,可毕竟在守义家里做了这些时日,又见芸香一个人在这里,实在不忍把她一个儿留下。
就这样两人各怀心思,都默不作声地做着手上的营生。突然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把这死一般的沉寂打破了,芸香吓得一个激灵,声音颤抖地问:“谁?!”接着忙忙补了一句:“我男人可厉害着呢!”
门外的人粗声大气地回道:“老童家的,来告给你一声。赶紧收拾行李跑哇!眼看就出不了城了,领孩子回你们老家哇!”
芸香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朝后跌了一步。二板妈忙得上前扶住了,这时候屋里的喜顺早已被吵醒,哇哇大哭起来。芸香这才回过神来大声问道:“大哥,我家男人呢?他还回不回来了?”一颗心蹦到了嗓子眼儿,生怕门外的人说出守义已经战死了消息来。
外头那汉子嘶哑着嗓子嚷了一嗓子:“那谁能知道兰?眼下人们都各跑各的,谁顾得上谁?我是路过好心吆喝你一声,走了就明天出城西,有个汽车能捎一段,不走就不管兰!”说完就传来踢里踏拉的声音,已经走远了。
芸香急着想出去追问,却被二板妈拉了回来:“太太甭着忙,俄去,俄去给打听打听!你赶紧收拾收拾,要是走就赶紧得了。”说着就大步流星地赶了出去。
芸香心乱如麻,喜顺在一边没人理,哭得更是撕心裂肺。她上前一把拍在孩子的屁股上,怒道:“号啥!再号招来狼呀!让狼叼走你!”喜顺哪里见过母亲这样发火,吓得愣住了,泪珠还兀自挂在脸上。
芸香颤抖着进了屋子,瞧来瞧去也不知道到底该带什么走,心里慌得厉害真是一点主意都没有了。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先带了喜顺回平城老家去!她用力咬了咬自己的下唇,一股腥田入口,让芸香清醒了许多。“得赶快把值钱的东西都带走!这下估么再也不回这里了!”想到这里她赶忙跑到灶前,一个蹲身跳了下去,伸手去摸上次用泥糊起来的炕洞。“咚咚咚咚”她一点一点细细敲来,果然有一处的声音不大一样,芸香用力捣了一下,立刻破开一个小洞,她伸手摸了好一会儿总算摸出那日藏的几个大洋来。她总算露出一丝笑容,撑着力气爬上去,坐在地上喘息了片刻,又忙忙爬起来,开始收拾细软。
眼下大东西是带不走了,但贵重的还是要拿了去。芸香将自己的梳头匣子抱了出来,把值钱的东西全都放在里面,那时候没有换了金圆券的首饰也都放了进去。接着她又寻出一件破旧的棉袄,把梳头匣子包裹在里面。刚包进去就连声说道:“这可不行!路上万一碰上叼人的(抢劫)那不全完了?不行不行!”说着就把刚放好的东西又都倒了出来。
芸香打开心爱的梳头匣子,眼泪又啪嗒啪嗒掉个不停,因着换金圆券的事情,自己的好些首饰全都没有了,眼下也就剩着几个虽是样式新潮却算不得什么值钱的发卡绢花了。可陪嫁的那三根金条可怎么办?匣子里是不能再放了,那还能放在什么地方呢?还有那些银元……“唉!平时总觉得钱少,现在真是麻烦!”她再次坐上炕头,琢磨到底该怎么处理这些值钱的东西。左思右想之下,她摸着自己的棉袄下襟,心中一动,便立刻拿来针线,小心将棉袄内侧一点点拆开,将这些银元缝了进去。可这三根金条又该往哪藏?这时喜顺期期艾艾地蹭到母亲身边,小声说:“妈,饿饿……”
芸香微微叹了口气,将孩子抱起解开衣襟给喜顺喂起奶来。她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入冬已经有些日子,虽然身上还没穿上最厚的棉衣,可总是鼓鼓囊囊地显得人很臃肿,尤其是小孩儿,家长总是怕孩子生病,穿的格外厚些。芸香正愁无处藏这三根金条,看着喜顺厚厚的冬衣,暗暗欣喜:这倒是个好法子!怀里的孩子已经渐渐睡着,她轻轻将喜顺放在炕上,愈发小心地拆开孩子的棉裤,一点点将金条放了进去,又补了几脚针线,生怕走路挣开或是发出声响,招来祸患。
眼见将最为紧要的东西都拾掇停当,芸香终于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就是整理些衣物了,太过值钱的衣物不知该不该带着?可是要带着喜顺,东西带太多就会累赘。她拿起这件又放下那件,件件都舍不得,忍不住坐在炕头上落起泪来。心道:这才过了几天舒心日子!这仗打的啥时候才是个头儿!管他谁胜谁败快快别打仗了!让人也好好过过太平日子!越哭越是伤心,越哭越是觉得自己命苦,想起自己从小没了爹,虽说继父也对着不错,可终究还是隔着一层;好不容易说是嫁了好人家,男人也算顾家,可遭逢了难缠婆婆;好容易在这里算是安顿了下来,可又开始打仗,这还叫不叫人好好儿活了!
就在她伤心难抑伏在炕上哭泣的时候,门突然开了,芸香忙得用袖头蹭了蹭泪,抬眼看去,正是匆匆回来的二板妈。二板妈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房门,大着嗓门喊道:“太太赶快拾掇拾掇哇!城已经围上兰!俄听说西门上有辆车等着,就是接你们这些太太们!赶快走哇!迟了怕是走不了兰!”
用不着叫醒喜顺,他早已被二板妈的大嗓门给吵醒了,揉着眼睛哇哇哭起来。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