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信任的编辑,而这个人用她的关心和所谓的宠爱给她施加的压力是远远超乎她的承受力的,她实际上一直生活在夹缝里,要多累有多累。所以她真的不容易,能够处理成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你设想一下,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长期处于这样的状态是怎样一种状况?她能够那么照顾我,没告诉她的父母和陈笛,没跟她的同学朋友议论我,已经非常难得了,你不觉得吗?在外国,就算是语言上的侵犯,我那样都是犯罪啊。
至于她的目的性,其实那正是她的优点,也是吸引我的一个重要方面。我们不是教育我们的孩子要有人生目标吗?不是教她们不要旁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执着于她们的理想吗?要是她是我的孩子,我肯定会为她自豪,真的。有这么强的自制力,有这么执着的信念,做父母的多欣慰啊。再转过头来想想,我能忍受自己的女儿喜欢一个中年女人吗?我们受得了她这样葬送自己的前途吗?如果有这种事,我们估计也会诅咒那个女人下十八层地狱吧?至少会竭力制止自己的孩子。
她为什么要接受我?我不是她要找的人。她非常在乎“纯度”,虽然你和迷林总是说我纯,但在她看来未必。我经历了几十年的人生,碰到过各种人与事,从感情的角度看,我更是污浊不堪:男人女人全都经历过了。你说,有几个年轻女孩有这样的包容心,去忍受一个跟男人女人有过多层关系的人?再退一步想想,我们之间横亘着二十年,对于她来说,我实在太老了,我死掉后她怎么办?那时的她多可怜,多令人心痛啊!
我之所以这么“勇敢”地去“表白”和“追求”,也是因为我心底明了事情的真相,知道事情的结果,我这“最后一问”只是为了切断我的一切念想,让我彻底死心,我需要更多的冷水,更多的坚冰,更多的炮弹匕首和刀枪,让自己死得更惨烈更痛快,以此重获新生。我很开心她的决绝,很欣赏她的理性,她就应该是这样。我放心了,欣慰了,自豪了。
我现在这样理解这件事:就像我认为迷林是上帝派来陪我度过彷徨期,你是上帝派来陪我度过困厄期的一样,她是上帝派来让我重新认识自己并督促我提起笔来的。因为我的混沌与逃避,我荒废了半辈子,逃避文字,搁置写作,老天爷认为我没有好好运用自己的特长,所以特意派她来提醒我。而我顺应了老天的号召,动起来了。她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我应该进入另一种状态。
对于我的邮件,马蹄声是这么回复的:
我诚挚地向你道歉,我收回我曾经对那个孩子说过的刻薄话,请原谅我的武断和独断。那个孩子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那就让她安安静静地、快快乐乐地过她自己的日子吧。
我曾经以为我是彻底孤独的,但我知道不是,我与朋友同在,与天地同在,与苍茫宇宙同在。我不孤独,也并不寂寞,正如《瓦尔登湖》里的那一段:
我并不比湖中高声大笑的潜水鸟更孤独,我并不比瓦尔登湖更寂寞。我并不比一朵毛蕊花或牧场上的一朵蒲公英寂寞,我不比一张豆叶,一枝酢酱草,或一只马蝇,或一只大黄蜂更孤独。我不比密尔溪,或一只风信鸡,或北极星,或南风更寂寞,我不比四月的雨或正月的溶雪,或新屋中的第一只蜘蛛更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