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拉斯……真的是你……”瓦什望着他,欣慰地抚摸他的脸,泪眼朦胧,“过了这么久,你终于来看我啦……之前我赌气说没有你这个朋友,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你再也不会原谅我了,我的朋友。”
他因这一句话心如刀绞,泪流满面。此时此刻,他多想告诉他,他一直在背后默默看着他,如获至宝地收藏整理他的手稿,为二人岌岌可危的友谊胆战心惊。
但瓦什却对自己说,“我还以为你不会原谅我了”——那一刻他真的很想大声痛哭,唾骂自己的懦弱,以及那该死的自尊。
“瓦什……我……我……”悲痛令他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那些令他得意的理性和辞藻,在这一瞬全化为泡影。
——该是我以为,你永远不愿与我做朋友了,瓦什。
“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道格拉斯。”
“我也是,瓦什。”
良久,他们二人静默地坐在监狱里,背靠着阴暗的墙壁。瓦什一反常态,褪去了疯疯癫癫的外壳,口齿清晰,声音里反而有种看破世事的淡漠。
“八天前,当惩戒修士将我关入这个牢狱,将毒辣的皮鞭和盐水轮番施在我身上,我就明白,我彻头彻尾地错了。”
“……”
“我不该再留在教会,祈祷有一天,自己能够摆脱窘境,凭那些思悟夺得那些人的认可。”瓦什声音平静道,“我该走了。”
他只觉酸涩的眼眶再度涌起了热泪,不知作何回答。
——已经迟了,瓦什,他们不是想要你走,他们想要你死。
“说些什么吧,道格拉斯,无论什么都行。”他的朋友转过布满伤痕的头颅,在森冷的监牢中,依旧对他愉快地笑道,“能在临走前见你一面,已是主给予我的恩赐了……对了,你不知道吧,其实你的每一篇论著,我都有看。”
他使劲揉了揉酸疼的眼眶,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是么?我那些东西都是照本宣科的废话,跟你的可没法比,瓦什。”
“不,那些是很有价值的体悟哪。不过被你藏得太深了,我差点没发现。”瓦什笑道,“虽然你喜欢用复杂的语法和巧妙的文字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但反映自身的思想核心还是能挖掘出的。我每过一段时间就要总结你的论著,而且总能发现有趣的观点。”
跟我做的事情一模一样。他心酸又安慰地想,我以为我们彼此疏远,其实我们比谁都了解彼此。
感谢主,真是太好了。
“不过,我太愚蠢了。”瓦什目光发空,喃喃道,“那些思悟,我本该藏在心里,可我偏要写出来,还要当做谮录上交给其他修士……恐怕最近的牢狱之灾,就是那份最近上交的谮录搞的鬼吧……”
“不要怀疑自己,瓦什。”他说道,“你永远是个出类拔萃的修士。”
“谢谢你,道格拉斯,但我再也不会当修士了。”他的朋友笑道,“即使没有‘修士’这个身份,我也依旧会向主祷告,研读经书,书写自己的思悟。”
他语带哽咽:“好……”
友人的声音变得轻快起来:“真是奇怪,一旦想通了,觉得自己先前的执念实在很可笑……我只知道待在修道院浑噩度日,为什么不到外面去,亲眼看看这个世界呢?”
“嗯,他们很快就会放你出去了。”他点头道。
瓦什说:“是么?那可太好了!”
“是的。估计你今晚好好地睡一觉,明天就能站在修道院外的世界了。”他注视着墙体里渗出的液滴,如血与泪,在砖缝蔓延,“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