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或许呼唤我转身的,就是这朵小小的桃花也说不定。”
“我看了它很久,又想了很久,我想把它摘下来,却又不忍心。即便是小,它也在努力盛放。”
“我空着手走到绿蚁醅,一路上满脑子都是那朵小小的桃花,我不停地想着它,想了一天,想它嫩黄的花蕊,粉白的花瓣,花托也小小的一个,好像一阵风来,它就要从那么高的枝头坠落。我越想越忍不住采摘的欲-望,与其吹落风中,不如由我养护。”
“我一步都要跨出绿蚁醅了,你却站在了店外,仰着头,皱着眉看着杆头酒旗。我那一步就收回来了。我看着你,心想,我也不用去摘花了,那朵小小的桃花已经自己从枝头跳下来,来到我身边了。”
殷希声笑道:“‘美人不是母胎生,应是桃花树长成’。”
殷希声半是玩笑一般道:“你这么好看,怎么能属于人间山海。我不问,是因为我曾见过早春的枝头,有一朵小小的桃花。”
殷希声真的是一个非常过分的家伙,他总是轻而易举就激发出我所有的愧疚。一切久别的委屈和软弱,都在殷希声的三言两语里与我重逢。
“希希。”我对他说,“我真是太讨厌你了。”
“没有关系。”殷希声笑,“你是小朋友,有任性的权利。”
我真的,太讨厌殷希声了。
第92章 二十年
观颐
要说有什么东西无用至极,却又引得无数人求之若鹜的,那就是长生了。
肯定不是钱,钱可比寿命有用多了。人只要活着就有无数问题,钱虽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很多问题。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活得久了什么事都见过。真正长生了以后以后才知道,一个人能做的事情很少,活得越久就会越寂寥。诸般哀苦,种种喜乐都尝遍,人反而怯懦起来,当年美好不敢回首,害怕不自觉对比今日凄凉;曾经苦恼不愿再尝,伤口未愈恐惧于再遭重创。
正因此,长生之人该不该贪图短暂欢愉,这个问题才会如此令人困扰。我鼓起勇气尝试后的惨烈失败还留存在槁余庄的残骸里,谁能再给我足够坚定的信心,让我再一次放手一搏?
殷希声说:“你这个问法,我无法回答。”
他说:“换我来问你吧。你顾忌的,究竟是随时破灭的美梦,还是梦醒之后的悲戚?”
“提心吊胆的美好,太折磨人了。”
“‘莽莽红尘,人磨事,事磨人’,十丈软红,磋磨苦味,无人能逃。”殷希声道,“你或者我,终究要离这龌龊人间而去,浮生长恨,也总要留下一些足以缅怀的欢娱。”
“是叶鸣蝉吧。”殷希声突然道,“坦言说,我不想替他说话,我的小桃花只有一朵,我的小朋友也只有一个,我一个人,一心一意也能照顾好,并不需要他人插手。”
“但是小朋友,”殷希声张开双臂拥抱我,他的手扣在我的后脑上,把我的脸压在他胸前,力道不大,只确保我无法抬头看见他的表情,我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很轻,响在我耳边,像一声叹息,“你太寂寞了。”
“你欠我的二十年,就赔给他吧。”
我很多很多天没见到过叶鸣蝉了,第十一天没有见到他人的时候,我就开始从二十年里抵扣时间。二十年是七千三百天,过去一天少一天,等我再见到叶鸣蝉时,我要给他的时间只剩七千两百八十九天了。
我才知道,等待的滋味如此不堪,绝不是一声“好久不见”可以补偿的,也不是一声“对不起”可以消弭的。只有经历过不告而别的漫长等待,才知世间何物最不堪忍受。
叶鸣蝉来取回他的七千两百八十九天的时候,说的是:“抱歉。”
我瘪了瘪嘴,没有回答。
叶鸣蝉还带着一身长途跋涉的风尘仆仆,他站在我面前,有来自远方的风的凛冽和雨的寒凉:“我去了澶州。”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叶鸣蝉伸出手,似乎想来摸摸我的头,却在半途又收手。他神情疲惫,目光却温柔:“我去拜访了你的过去,希望你不会介意。我知道你不能将它丢弃,所以我问去它,要怎么才能拥抱你。”
但澶州早就没有了知情人,总不能叶鸣蝉是去问了槁余庄的灰烬:“你找了谁?”
“我还去了荣州,所以耽误了时间。”哦,利攸行。也不知叶鸣蝉是怎么越过重重守卫见到的节度使,总不能故技重施翻墙?
叶鸣蝉解下腰间的云中君,刀客尘土满身,佩刀倒是光洁如新,或许叶鸣蝉这一路疾驰中只记得擦刀,不记得洗自己了也说不定。
“既然你听清了我的问题,我也不再问第二遍。”叶鸣蝉看着我眼睛,把刀捧到我的面前,“我把它还给你,答是或者答否,你用刀来回答我。”
我低头看着云中君,思索了半晌,想起来那把小小的“云中君”钥匙还在我的怀里。我把它掏出来,摊在手心里递给叶鸣蝉。
叶鸣蝉眼中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下去:“这样啊…”
我斟酌了一下措辞:“我很容易弄东西…钥匙…还是还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