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几个小时之后,真相就大白于天下了:认为他一钱不值的,其实是此刻与他谈笑甚欢的路程。
七点整开演,他们一行三人六点不到就去了剧院,直接从地下停车场乘电梯去了贵宾通道。顾修齐吃过了午饭就从路程那儿自行离开了,说是下午还要早点到剧院做些准备。这个看上去没个正形的家伙其实很拼命,谁的成绩都不是平白得来的,他向来做得多,说得少。
路程只算半个公众人物,但出行还是需要掩人耳目的。他的被熟悉程度无法精确估算,因为你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买书的那些人会不会看作家访谈,看了作家访谈的人又会不会记住这张脸。不像顾修齐了,人们不管什么时候开了电视,总能在各种电视剧里看到他的面孔。
路程不喜欢戴墨镜,所以出门只压低了帽檐而已。就在他走出电梯的时候,余光碰巧扫到了旁边一号贵宾通道的三两身影,立刻一声叹息就压不住了:“南方……”
南方缓了一步:“嗯?”
“一号通道入口,就在你右前方,看到了么。顾修齐那白痴又在给自己找麻烦了,你赶紧去把他拽走。”
“他好像在给小姑娘签名啊,有什么不对吗?”
“你,咳,你不在的那段时间,有一次他被影迷堵在电视台的通道里,因为没事找事多说了几句话,后面拥上来的人太多保安怎么也拦不住,有人一激动就把他抓伤了。”路程抬眼又瞥了瞥情况,低声催促道:“快去吧,他是马上要上台的人,万一呢。”
南方快步过去搭上了顾修齐的肩,三言两语就顺利地把他推进了入口。年轻人确实是眼尖,竟然有个小姑娘悄悄拉住了同伴,耳语几句后对着南方的背影叫道:“南方”
南方对这种初级的问法免疫,很快闪身回来:“赶紧进去,过会儿娱记又要冒出来了。我们看完还是早点走,别让他们这时候拍到你。”
“嗯。刚才顾修齐在跟她们说什么?我看到他那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就觉得欠揍。”
南方顺手带上门,一面跟上来一面笑道:“我模模糊糊听了一点,好像是让她们没事别一放学就往剧场跑,书读不好以后怎么找得到帅老公什么的。”
路程走在最前面,熟门熟路地开了一扇紧急通道的门,引着他们从舞台侧面最不起眼的小门绕了出来,随即往后台走了过去。
南方回头叫住沈洛:“我和路程不太方便开演前就坐在位子上,你先拿着票过去坐一会儿吧。路程八成又是去教训顾修齐的,陈词滥调,你不听也罢。”
路程半真半假地瞪了南方一眼,伸手把他拽进了幕布后面。
这一等就是半个多小时,后来路程回到座位上,与南方的低声交谈一直延续到所有的灯都灭掉,顺带着连沈洛都听得要笑。他们说的是后台里熟人们说出来的笑话,恰好就是关于上次顾修齐意外被抓伤的事情。
他当时只知道伤口不算浅,也没找个光线足的地方仔细看看,跟人对了一会儿戏就直接上台去了。后来有人打电话叫来了他的经纪人顾薇,她赶在顾修齐离开前到了,一见了他就训他“为什么不找个创可贴先贴着”。顾修齐说那是民国背景的戏,贴上去就不对了,还得重新整理妆面。两人互不相让地吵了一会儿,最后顾薇不得不搬出自己是顾修齐堂姐的身份,把小时候的事儿都拿出来威胁了一通,这才押着他去了医院消毒处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经纪人毕竟是指望着艺人吃饭的,通常扮演的也就是收拾烂摊子的角色,只有顾薇敢在顾修齐面前说一不二,常常给整个剧组的人留下新鲜的笑谈。不出一个星期,大半个圈子都知道顾修齐五岁时捏死了顾薇爸爸的半缸子金鱼,被发现了还腆着脸推给顾薇养的小猫。
两人的笑语被骤然倾覆的黑暗打断,全息音响里第一道雷声滚过时,沈洛竟真的感到心惊。幕布缓缓拉开,只一束单薄的光追着一只飘忽的竹蜻蜓,舞台另一侧有人拿着兔儿灯蹒跚而来,行至中央时似是忽然失了手,兔儿灯哗啦一声跌了个粉碎。那光猛地为之一颤,略挪了挪便映亮了演员的面容:年轻素净,但那满目的苍凉竟已似枯槁。整个观众席寂寂无声,继而听得那人沙哑的嗓音渐渐响起。
“我的一生就是如此,循环往复,都是在重复当年的一切。年迈与年轻无异,失去与得到等同,而你们都和我一样,没有谁可以例外。”
最后几个音颤得实在厉害,明明散在了空气里,却又好像从每个人的心底里再次映射出来。沈洛如坠云雾,一旁路程的声音低低地与南方说着什么,他这才恍然惊悟:“刚才,刚才那是顾修齐?”
路程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扬了扬下巴示意南方去解释,明显是不满他的大惊小怪。
“好歹是学校教出来的,这点本事,他有也不稀奇。”
沈洛和南方坐在路程的两边,不是什么难事却要南方隔着路程来开口,这分明是他不想搭理沈洛的意思。很快楔子便过去了,又有新的人物出现在观众面前,南方以为路程是不会再出声了,不料他的手却悄悄伸了过来。
南方原本把手搭在扶手上,路程不动声色地将它翻过来,手指顺着他的指缝滑了进去,最后严丝合缝地十指相扣:“我们跟这台戏有缘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