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脾性古怪,欲语还休,谢衣也不恼,依旧好言好语,请她将事情讲来——那时,自己并不知将听到何事,只觉这世间寂寞之人总是这样口不对心,嘴上说你不许打探,你无需理解,然而,若真有人与他们想到一处,定要撬开他们心里沉淀着的东西时,他们其实是欢喜的。
连自己心里挂念的那人,有时也这般别扭……
想到此,他不由得微微一笑,那老妇人看见怔了怔,转头想了片刻,方皱眉道:你若当真要问,我可就说了。
您请说。
唉……现在朗德寨的年轻人,有你这样耐性就好了。她长叹一声,缓缓道我原本不是这寨里的人,而要更往西南方去一些,年轻时节,我曾是个通神的巫女,住在一处山谷中。我们族民历来供奉女娲娘娘,你晓得不?
上古三皇之一的娲皇,我知晓的。
我们那一族人丁凋敝,我出生时,统共只有三十余人口,待我长到十五岁上,又减为二十三人。母亲自小教我一些粗浅术法,也将巫女的位置传给了我,并告知我族里的来历。原来我们这一族也曾兴旺过,可惜在两百多年前,此地曾有个妖物肆虐,为祸百姓,当时的巫女便向女娲娘娘祷告,请求诛杀此妖。娘娘慈悲,借了她一点法力,与此妖一番搏斗后,将它封禁在了不远处的山腹内。
谢衣点点头,顺手替她甄满茶,静听她复述那些远去的昨日。
她喝口茶水,继续道:可惜,那位巫女不知道,她在封印妖物同时,也中了它的邪法诅咒。她带着这诅咒回到族内,诅咒便蔓延开来,令许多族人的身子起了病害,不论年轻年老,皆不能生育了。于是,这一族便慢慢凋敝下去,连那些偶然降生的小孩,不少也染上了诅咒。族里管事的人令还健康的族人离开,迁居到异地,永世不再回归,这些人便四散而去,不知到了何方。
原来如此,当真令人唏嘘。谢衣摇头一叹,这下界也非完全的欣欣向荣,同烈山部一般逐渐走向衰亡的部族,依旧随处可见。
总之,我呢,算是族中最后的一代了,母亲告诉我族里的种种因果后,便令我离开,外出寻找可收容我的地方,自行谋生,同时叮嘱我:若寻到有本事,又愿提供帮助之人,便可将关于那妖物的事告知对方。当年那位巫女去世前,说女娲娘娘借给她的力量并非永恒,亦会随着时间逐渐消散,若再加上大势不妙,那妖物便终有破封印而出的一天,虽说它已遭上神神力粉碎了大部分灵力,可一旦见了天日,终究也是个祸害,须得警惕了。
这般……谢衣略一思索,问道:那妖物何时会破封印而出呢?
这我却不知哩。老妇人诡秘一笑,怎么,莫非你愿意留心着这事,作个帮手不成?说完她上下打量谢衣,连连摇头咂嘴,不成,不成,这么年轻白净,看着跟个文弱书生似的,兴许连这寨子里的年轻后生都打不过,你不成的。
呵,谢某既不知那妖物身在何处,亦不知它将于何时出世,如何帮手呢?明白这位寂寞老人的小心眼儿又发作了,谢衣不着痕迹地使个激将法,把她话中的机锋挡回去,面上却是越发温和,看着她微微一笑。
哼。她冷哼一声,撇嘴道:你若是真有这个心,我也不能告知你,害了你一条命怎么是好?反正,左右不过几十年的事了……
几十年是么,谢衣默默记下来,又同她谈一阵,听得那山是傍着一座大湖的,心里便又有些底。待到告辞出来时,那老妇人似乎还有些放不下,冲着他背影大喊,说这件事老婆子我还要告诉寨子里后生的,虽然很多人不爱听,但肯定也有人爱听,让他们一代代传下去,真到了那天,你可别吓着!
自始至终,她都未曾说明何谓“大势不妙”。谢衣摇头轻笑,抽身而去,这桩道听途说在他悠长的生命里,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曾经连他自己,都以为已忘记了。
站在两人惨不忍睹的尸身旁,谢衣嗅着风里传过的不快气息,脑中的记忆忽然变得格外清晰。
差不多过去三十年了,那位老巫女应当早已身故,不知她可有真的将这件事告诉寨子里的年轻人?如果她曾经讲过,应当会有人得到比自己更详细的讯息?
或许……要立刻往朗德寨一趟了。
第75章
打定主意,谢衣收刀,手上使法术召出几点烈火,如秋日里坠落的残花,跌在那两具尸身上,顿时熊熊燃烧。这火不比灶间的凡火,更酷烈,更凶猛,转瞬间已腾起一人多高的火苗,借着风势扬扬而起,拂动谢衣乌黑的长发。谢衣负手站在旁边,默默无语,看火焰将尸身都啃噬尽了,只留两点苍白脆弱的骨渣,才将它们送到土下埋葬,权充告慰死者在天之灵。
虽知晓这是朗德寨的人,然而却也不便将他们的遗骸再送回家乡,徒增烦恼和惊恐罢了。
妖物噬人,总会为这世间带来极大的恐慌。
山风猎猎,吹散烈焰蒸腾的气味,群峰寂寥,掩藏曾被血染的土地,一切很快变得淡漠,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连谢衣也迅速离开了。
他走出山坳,穿过层层落叶的丛林,一路往山下而去,很快踏上了连接静水湖与朗德寨的道路。从湖畔掠过时,谢衣下意识地朝湖心看了一眼,并没有任何东西出现在他视野中,结界依旧忠实地守卫着他们的家园。
直接过去吧,不必告诉师尊,免得他担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