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就连下了几场雪,冻得山泉冰封,往来香客少了大半,巡逻的弟子一走,山道上便只余两个孤零零的身影,寒风怒号之下颇有寂寥之味。
徐文然看前后无人,当即直起身想偷个懒,不料方才还没人的山路尽头多了两个人影。他眉头一皱哀叹出声,重拿起扫帚站到边上去,还时不时抬头看几眼。
来人踏过山下的积雪缓缓行来,走进三清殿时靴子已然沾了不少冰渣,驻足清理时徐文然才看清两人乃是一男一女,男者少年身姿,女者妙龄骨柔,两人衣着皆黑,似是万花弟子。
接引的道姑迎上去,问清缘由便将人指向上行路,正巧看到徐文然探头张望,当即叫他道:“两位乃是万花星弈门徒、要至莲花峰拜访尊者。徐文然,你和你师弟带个路如何?”
风师叔近年身染湿症、腿脚不便,常呆在三清殿不愿多走,这般不过是行个方便之辞,听在徐文然耳里是不用干活的号令,简直和解放差不多。他便撂了扫帚上前,兴奋地拱手:“小道徐文然,是灵虚门下弟子,即刻为二位带路。”
风师叔身旁的花姐眼眸透亮,面容姣好,见着他的小圆脸便舒心笑道:“在下姓何,二位小仙长有礼。”说着看了眼近旁的谢师弟。
“何姐姐客气。”徐文然粲齿,偷偷拉了下师弟衣角,“这是我师弟。”
谢师弟同他站在一起恰有冬夏之别,规矩抱拳却是半句未语,目光越过花姐的身侧、看向她身后之人。
那位少年万花似感到他的视线,上前一步除了罩帽泻下过肩乌发,朝着两人抱拳:“在下姓顾名晏,请道长多多指教。”少年生得纤眉凤眸、隽雅和美,嗓音一出亦是如泉清冽,抬眼匆匆瞥过几人,最后望着谢师弟弯了唇角。
得体的笑容虽浅,却似脉脉暖阳、褪了三分严冬之寒。小道士触着他的目光瞬间恍然,方才冰雪加身的淡然顷刻去了不少,愣了愣忙垂下眼睫道:“在下姓谢,名成安。”
“他和我一样在灵虚门下修行。”徐文然看万花只着自己师弟看,那目光不闪不避似故人重逢般灼灼,当即有些心里发毛,自告奋勇介绍完便拦在人跟前道,“我听说你们万花最爱花海结缘,我今年十六,谢师弟还小我一岁呢,你可别乱打他主意。”
顾晏和谢成安闻言皆愣,一旁的风师叔皱眉,朝他使眼色道:“他们是客人,师侄不得无礼。”
“这里并非花海,小道长莫要担忧。”花姐见状忙打圆场,看一眼兀自垂首的谢成安,复笑,“原来谢小道长与劣徒同岁啊。”
万花少年轻咳一声,风师叔便朝徐文然催促道:“就你人小鬼大事儿多,莲花峰道路难行,你们快带人去罢。”
徐文然被拖回正题,恐有变数还要留下扫雪,忙不迭应下来。
华山偌大,短时内山路不可完全清理,纯阳道子们熟悉此处,即便冰雪覆路仍如履平地,不一会儿便走到前头去。两脚步缓缓,顾晏更是路过殿旁看上了悬挂的壁刻,停下来要辨个究竟。
花姐见他难得看画上心也不欲阻拦,便同两个小道士商量着自己先去,晚些时候再到后排住客的屋子与徒弟汇合。
一行人在此分道,徐文然惦记着竹林自是想去莲花峰,千叮万嘱师弟小心,才留下谢成安陪伴顾晏。
谢成安本无可无不可,对师兄的警告也无所觉,方才刹那映入心间的微笑也尚有余温,如此便对与自己一般大的陌生万花不愿防备。他跟着那除却斗篷的如墨身影一道绕着几栋挂画的殿宇缓行,不知不觉中走了很久,听得弟子练剑的声音才知又回到了太极殿附近。
彼时薄雾散尽,有早课的弟子们多半学习未毕,教剑法的师兄领了十几个雪球似的小纯阳在空地上摆开剑阵,伴着洋洋盈耳的口诀声,雪霁后觅食的雀鸟鸣清脆之音掠过蔚蓝天际。
万花看完了一圈壁刻,回头便见那个沉默的小道长望着太极广场的剑阵步履不停,一袭道袍衬得身骨清冷,眉目间未凝霜雪却有出尘之淡。
顾晏便在他擦肩时出声:“谢道长要去哪儿?”
谢成安猛然驻足,见他含笑观望,忙欠身:“抱歉,一时失神……”
“不碍事,我只觉小道长面善、似是旧识,可此乃初来华山,恐是作了白日清梦。”顾晏笑颜雅雅,自嘲着又去看太极广场,那才过肩的乌发便绸缎似地铺至颈侧。
谢成安霎时手足无措,可寻思自己未及下山年纪、从未离开过纯阳宫,那第一眼所得的好感便在心中更为迷糊不明起来,只得道:“道生万物,道为‘因’、万物为‘果’,道法自然、自有因果。”
“这般因果甚好。”顾晏见他开口便是道理笑容更甚,继而望着他身后的万里晴空,道,“江湖阵营是非多,近年藩镇又乱象不断,你我如此平安遇着实属不易。”
“江湖,是何模样?”谢成安问,淡然清浅的眼眸里映出万花的笑颜,“是那般快意恩仇、挥洒如剑的地方么?”
“我也不甚了解,从前只跟着师父师尊出游一二。”顾晏含笑以答,“师父说,江湖是红尘梦一场,不过你来我往。”
“是梦啊……”谢成安微叹,他所知的江湖不过是同门口中的陆离之态。
顾晏见他面上的期待稍纵即逝,忙道:“既然道生万物,纵然是梦也有因果。是好是坏暂且不论,能践行所愿定胜过抱憾此生。”
“最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