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们俩唯一的爱好。托法娜姐妹要么是从窗户里往外看,要么就趴在门上从上面的小洞看。她们从那里了解世界。”
“可她们为什么不干脆走出来。”
“也许是害怕吧。”
“害怕?”
“……是啊。你是英国人,可能不了解。在我们国家的历史上,有那么一个时期,人人都想得到绝对的平等,人人都视自己为整个国家的主人,私有财产是不允许的。人们的本意是好的,可是方法不对,而且有很多人是在趁机打劫。我们的镇子也一样,人们捣毁以前有钱人和资本家的房子、庄园,逼迫他们把财产交出来。托法娜姐妹也受到了迫害。”
朱利安觉得自己嘴里的酒带上了苦味。“那是一段心酸的历史。”
“你说得很对,苏格兰先生。”
“可是我仍然觉得,走出到现实生活中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的方法。她们逃离了因没有善待她们而受到谴责的那个世界。可她们这样做也等于把自己封闭了起来。人不能总是逃避……”
“托法娜姊妹已经七十多岁啦,逃避也好,不逃避也好,她们都活不了多少年。不如就让她们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逃避好了。上帝会怜悯她们的。”
朱利安沉默了一会儿。他不喜欢逃避,他的个性决定他即使在九十岁的时候该勇往直前就不会后退。他忽然觉得气闷,使劲吸了口气,抱怨说:“真奇怪,为什么我刚刚来到这里六天——其中还有三天是躺在床上——却遇到了这么多怪事。”
“哦?你还遇到什么啦?”科利文老爹好奇的问。
朱利安认真地看着老人。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说出那件事,旅店前台经理巴尔芬和霍斯塔托娃医生对那件事的反应都有些不寻常,那么这位看上去很倔犟的老人呢?他能知道什么?
“我好像是在睡梦里遇到了一个浑身惨白的人。”他说。
“咚”的一声,老人手里的酒杯掉下来,虽然没有破,里面的酒却全泼在了桌子上。他从椅子上欠起身,又没完全站起来,双手按着桌面,眼睛像要鼓出来一样看着朱利安。那种姿势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仿佛被施了魔法一样,然后他才慢慢地坐回去。
7
米嘉过来把桌子擦干净,又给老人重新倒了一杯酒。他随口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啦?”
“哦……没什么,没什么。你干你的事情去。”老人挥挥手,把外孙打发走了。
朱利安看着没人再注意他们了,才重新开口。“看你的反应,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没什么事情……”老人焦虑地说。
“不,我看出来了,一定有事。你们的反应都太奇怪了。”
“……你还告诉谁了?”
“雪松山丘旅店的前台经理巴尔芬和霍斯塔托娃医生,不过我没跟他们说到细节。”
“啊,既然这样……”老人的手指使劲捏着玻璃杯,好像要捏碎似的,“我可以跟你说说,不过别以为我会告诉你什么。你是个外乡人,我不会跟你说的……”
“因为我是外乡人?”朱利安打断他。
“是的。”老人的眼睛突然亮起来,仿佛有一束火焰,但转瞬就熄灭了,“你本该什么都不知道的,就像那些到这里滑雪的游客。可是,我现在要对你说说我的看法,我对你的劝告。”
“我可不需要劝告。”
“听我说。我说完了你自己做决定。”科利文老爹想了半天,终于开口说:“有一件事我不明白。这个山谷里笼罩着不祥。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我能感觉到,这个地方有一种黑色的魔力——也许是白色的——我说不清。就像从地下深处钻出来一个古老的幽灵,把不幸和悲哀洒在这里。我不知道具体的,但是我们这儿人人都感觉得到。你懂我的意思吗?这地方受了诅咒,你最好尽快离开,不要多停留。如果你要待在这儿,就把自己关在旅店里别出来。要么你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要么你就想着死和上帝。听我的,离开这里吧。”
8
从科利文老爹的四历法酒馆走到自己的旅店房间,朱利安一直在想老人的话。当时他很想问清楚他的意思,但是老人几乎是驱赶一样把他送出了酒馆。他们在害怕什么呢?诅咒?朱利安想到了自己曾经从滑雪者口中知道的白狮的故事,而他在前天晚上梦幻般遇到的那个神秘的家伙是个白化病人,他不由得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白狮,白化病人,二者难道有什么关联吗?紧接着他自己笑了起来。关联的确有,那就是他们都是白的。
朱利安打开旅店房间的窗户,向外望去。这晚月光皎洁,照在雪上白茫茫一片,远方的崎岖山峦只呈现出一片黑色的剪影,像月球上的景色。山上的树木也跟月球表面一样枯槁。如果不看着下面的房屋而只看山的轮廓,感觉就好像没有空气一样。阴翳的地方黑得没有层次,开阔的地方白得没有颜色。
但是只要再往下一点儿,就可以看到教堂的光,那里安了很多灯,夜晚亮起来非常漂亮。从白雪覆盖的屋顶看出去,能看到链子和雕花装饰的八端十字架,十字架再往上,有一个三角形,那是金光闪烁的御夫星座和五车二星。他望一会十字架,又望一会其他的星星,新鲜又寒冷的夜晚的空气均匀地从外面吹入。他深深地吸气,同时脑海里一个个形象和一件件往事不断涌现,他追逐着如同身处梦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