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不是他们谈生意时常去的需要预约和身份,从世界各地空运食材的奢侈之地,就是一家冬天的、玻璃上蒙了雾的、满是俗气热闹的街边小店。顾朗和他的同伴坐在窗边,被拍得很清楚,顾朗正稍微前倾给另一个人倒茶,而他对面那个更年轻一些的小子则不耐地翻着菜单。
他把这张照片放在桌上。在他说一个字之前,旁边的人看清照片内容之后,他立刻察觉到凶狠的戾气,等他抬头,刚好看见顾朗压低的眉头之下一双杀人的眼睛。除开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雨夜,顾朗一直将他当做前辈,在他面前温顺而谦卑,该做的做好,不该做的不做,所有人都觉得他已将野狗驯服得妥帖。现在,不到眨眼之间,这张照片带来的威胁就让顾朗原形毕露,只差像一条真正的狼犬那样冲自己呲牙咆哮。
屠约立刻抬手制止:“冷静一点,顾。每一个得力的手下我都要调查,我没有对这张照片上的人做任何事。”
听他的解释,顾朗稍微收敛一些,屠约顺着他的态度继续追问:“据说你和他,叫宋文生,对吧?同一个地方来的,现在也住在一块,没有血缘关系,却比舍友亲密。你喜欢他,你爱他吗,顾?”
顾朗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在这个冷气开到二十度的地方流下汗。屠约从他硬撑的沉默里读出了肯定,叹了一气:“我本来不是好奇的人,手下的这些事也很少过问。谁都会爱人,男人,女人,狗,都没有区别,都和我无关。但是你,我本来以为你和我很像,像我十八九岁的样子。结果你,哈,出乎意料,是我看走眼了,天知道我本来还很中意你来接我的班。”
这句话暗示顾朗他已经错过巨大的机会,鱼和熊掌,情深与位居人上。屠约瞥了一眼,却看见顾朗对此并不在意。他想了一会,又说:“我还得提醒你一句,虽然你已经够小心,这些事我能查到,别人也能。你敌人不少,软肋却太显眼了。”
这次有反应了,顾朗蹭的站起身,酒杯都被碰翻在地,他哑着声音问屠约:“什么意思?”
很有趣。屠约打量着顾朗发颤的肩膀和哆嗦的嘴唇,大方地告诉他:“是南边的人。上星期被你带人截了货,最近想去你家截人报复,大概就在这两天。”
他话还没说完顾朗已经拔腿要跑,屠约却大声地喊住了他:“顾!我今晚有生意要谈,这是个下雨的晚上,我需要人给我撑伞。”
一个最后的机会。
顾朗站住了,他缓慢地转过身,就在屠约都要觉得今晚自己第二次看错人的时候,他轻声说:“抱歉,宋文生他也常忘记带伞。”
说完他又向前奔去,在鼓噪的电音里,分开舞池中贴面乱舞的群魔,他不顾一切,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自己刚刚得来的好日子。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屠约才挥手招来了手下,吩咐说:“跟过去看紧了,别被发现,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手。”
对于这个夜晚涌动的暗流和它的象征意义尚且一无所知,顾朗跑出夜店慌张地拦车,繁华之城的夜色里招牌林立行人如织,只有他一个人承受着非人的煎熬和焦急。自从来到这,来到宋文生的出生之地,归属之地后,顾朗总是如此,总是心神不定,总是狼狈不堪。
他站在路中间逼停了一个加班的倒霉男人,愤怒的车主还没来得及咒骂出声就被他拽着领子掼到地上,顾朗在光明正大的抢劫之后又连闯三个红灯,偏偏他家在城郊,最大码速也开了四十分钟,四十分钟不长不短,长到足够事情发生,短到不足收拾现场。等顾朗抖着手打开家门,尸体和血迹首先震撼他的心神,他跪下去翻找宋文生的脸,一边摸索一边想要干呕。而宋文生,活生生的宋文生,却在他掉眼泪的时候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还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他看清顾朗时也愣了一下,这时候的顾朗半跪在地满脸泪痕,像个梦游的癔症患者。
他们俩彼此滑稽地对望了一会,像出默片现场。最后还是顾朗先开口,他不确定地喊了一声:“……文生?”
“啊,是我。”
这句确认像个讯号,让顾朗突然间有力气从地上跳起,冲到宋文生面前抓着他的肩膀仔细打量,发出一连串的问责:“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伤到了吗?太危险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宋文生的表情有些微妙,他虽然矮上两厘米,却不喜欢这样被人圈着。大幅度地后退一步,他反问顾朗:“为什么得告诉你?我前天就发现有人跟踪做好了准备,自己可以解决。”
“前天?”顾朗不可置信,“你前天?前天就?为……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你没必要这样,杀人这些,我说过的,你没必要,我就够了,你——”
“顾朗,”宋文生打断了他的语无伦次,“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些事。你可以的,我也可以。我现在一无所有,只有这条命,自然会格外珍惜,你不需要特别担心我。”
没想到这句话比凶杀现场给顾朗带去更大刺激,他跟着宋文生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一无所有……你一无所有?”他攥紧了宋文生的袖子,“我跟你认识十多年……那我算什么?!”
刀山火海都不够让顾朗在宋文生面前掉眼泪,这时候顾朗却开始哽咽,他红着眼眶祈求宋文生:“文生,宋文生,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
又来了,又来了!十多年,顾朗十多年总在尝试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