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终的谈判结果是:戈鸣拒绝走,那么戈啸也留了下来。
戈鸣冲着那张五官阴沉的脸吼道:“你疯了吗?丢下几万人不管,就为了要挟我?你辛辛苦苦经营了那么多年不就是图那些吗?我八年前本来就该死了,那时就已经死踏实了!”
戈啸把他强行拖回了房间,随行卫队都在庭院五十米开外,他由得戈鸣大吼大叫地红了眼睛,这回不是要哭,是真的怒不可遏。听完那一通以后,他只找到了一个重点。
“八年前你遇到了什么?”
戈鸣的脸色一凛,他抿了下唇,闭上嘴不说话了。
戈啸安静审视了他半晌,然后又问了一句。
“你现在,跟什么人在一起?”
戈鸣不理他。
戈啸的脸色渐渐狰狞起来,他的眼睛里是一种上位已久之后的冷酷和漠然。他说:“我有的办法能知道这八年你经历了什么,你确定不说?”
这平静冷漠的一句话之后,满室寂静。戈鸣像是呆了一瞬,但反应过来之后随即就要往门外跑。只跑出几步,身后凌厉的风声就踹向了他的膝窝,他下意识敏捷一闪,已经偏离了逃跑路线。
他的拳脚功夫全是这个男人教的,每一招式拆解、每一起手格挡,他们曾经在一起过了无数遍。而今理智叫嚣着让他远离,马上就走。身体却被留在了当地,拳风呼呼地从耳边掠过,戈鸣拧身提膝踹向戈啸的下腹,他知道这一下完全没概率命中,下一步后招早已在酝酿中,他要逼退戈啸。
但是那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了实处。
戈啸一声闷哼,往后滑移了半步。这让戈鸣错愕了一瞬,间不容发中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不好。
这纯粹是本能的提醒晚了,戈啸已经和身扑了上来。极重的力道将戈鸣完全压制在下,喀嗒喀嗒两声,他相当娴熟地卸掉了戈鸣的肩关节。
戈鸣在愤怒嘶吼中破了音:“我就知道你是骗我的!你是骗我的!你说一辈子疼我都是骗我的!永远不伤害我也是骗我的!”
戈啸在尽量轻和稳中圈住了挣扎的小疯子,他极为低沉地道了歉。
“是我犯的错,我领。你跟我回去,然后处决我。”
戈鸣没有理他,事实上,他在疲累交加和极度愤怒中耗光了体力,因为晚餐也没吃,他在猛力挣扎了一番之后有些脱力,喘息不止地阖上了眼睛。
他知道自己不能睡过去,但是圈住他的这个怀抱有种奇异的诱惑力,这触感久违而熟悉,让他安心又伤心。他渐渐蜷起了腿,贪婪地往戈啸的心口拱了拱。
那是个类似于婴儿的姿势,他是被这个男人抱在怀里长大的。熟悉他如同熟悉每一个时刻的自己。
在他十六岁成年的第一夜,他爬上了这男人的床。
之后彻底远离。
戈鸣在迷离的意识里时浮时沉,浮上去时沐浴着暖暖日光,大红藤与柚木交织成墨绿穹顶,宝石似的光从缝隙间漏下来,照在另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闪闪发光。沉下去时他就四肢并用地缠着那人,生怕自己会掉下去。
之后……
那人带着小小的自己攀高伏低,抓虫捕鸟。风踩在脚下过,云在树顶之上仿佛伸手就能够到。他听到树下有人在焦急地叫自己名字,但立刻反手去捂住了身后这人的嘴,两只猢狲一样的小孩藏在枝繁叶茂的大榕树上,眼睁睁地看着出来寻人的老保姆匆匆忙忙焦急走过。
那人拿下他的手,轻声说:顽皮。
一开始戈啸的中文说得还不那么好,但戈怀沙身边的人全部都是在讲中文,在他势力范围之内,甚至要求过中国年中国节日。而小小的戈鸣,第一个能清晰吐露的词语,是缅语的“哥哥”,这让戈怀沙沉下脸色。
为此,戈啸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刻苦学习中文,到底是在戈鸣能开口说大串话语之前,自己先能熟练流利地使用了中文。
戈鸣张开嘴去咬了一口近在咫尺的那根手指,他牙齿还稚嫩,把手指叼在嘴里也没用力,柔软的舌头卷住指节舔了舔。原本没在意的戈啸忽然猛力抽回了那根指头。
作怪的小孩儿不明所以,回头看时,戈啸一张脸黑如锅底,抱住他跳下了树。
戈鸣在呼呼风声里嘎嘎大笑,小猴儿一样挂在戈啸身上。随着砰地一声稳稳落地,戈啸要把他放下地,被撒泼式的无赖拒绝了,最终折了中,小猴儿爬到了背上,一双手臂圈住了半大青年的脖子,戈啸双手托住了戈鸣的腰和屁股,颠晃几下吓唬他,却只换来了耳边软软的一声“哥哥”。
这一声是缅语,戈鸣只会说这一个缅语词汇。
“哥哥。”
戈鸣喃喃地把这个词含在了唇齿间,忽然间猛地坐了起来。身下的床不是熟悉的床,眼前的黑也不是让他安心的黑,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过往生活让他时时都绷紧了意识深处的那根弦,他甚至第一反应是要往后腰处摸刀。
他的手在还没抵达目的地之前被握住了。
戈鸣浑身都剧烈颤抖了一下。
这握感熟悉得仿佛梦境。
之后一个声音低吟着叫他:“鸣鸣……”
戈鸣要用尽全身上下所有的自制力,才能不转身过去扑进那个怀抱里。他垂着头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末了喃喃地叫出了横贯梦境和现实里的那一声。
“哥哥。”
“我不能跟你回去。”
“你有你喜欢的东西,我有我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