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工作室开在道城,要是程浪有空,她很原意招待他去坐坐。
两人交换了下近况,话题都聊完时,陆鹂歌低下头倒香槟,程浪往她身后看了眼,姜瓷洲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进来,他光着脚,走路无声,他坐到了陆鹂歌身后的桌子上,冲程浪努努下巴。程浪拿起一颗草莓,伸长了手臂,递到姜瓷洲嘴边,姜瓷洲咬了一口那颗草莓,塞给他一只玻璃做的黄鹂鸟,他笑了出来,但是没有声音。陆鹂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回过头去,姜瓷洲灵巧地躲开了她的目光,溜出了厨房。他神出鬼没,和程浪,和所有人玩捉迷藏。付应在前院逮住程浪说个没完的时候,姜瓷洲又跑出来捉弄他们,站在两人身后冲付应比手画脚,程浪忍不住笑了,付应舌灿如莲,说得停不下来,还让程浪不要东张西望,认真听他说话。程浪连连点头,姜瓷洲有样学样,跟着点头,付应吞口水的瞬间,他就又消失了。
程浪的外婆和舅舅也来了,罗颜灵担心程浪,特意从纽约飞回来,打算带程浪去西南山里的老家散心,程浪婉拒了,他的剧本还没写好,他还得在姜家待一段时间,之后,他会去秘鲁,姜瓷洲想去那里的雨林看蝴蝶。
罗颜灵闻言,支开了楚萧竹,和程浪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说话。程浪给她看姜瓷洲的近照,那是昨天他趁姜瓷洲做玻璃的时候拍的,展览进门处用作人物介绍的相片用的是姜瓷洲十来年前的一张旧照了,有些失真了。
罗颜灵看着相片里的姜瓷洲,他侧着身子,正在给玻璃降温,烟雾浮现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他的年纪,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像一张配色梦幻的抽象画。罗颜灵抿了抿嘴唇,把相片还了回去。她拥抱了程浪,在他耳边轻声关照。
不要太辛苦。
太辛苦太累了就放弃吧,有些事情是没有输赢的,也不能去计较输赢。
程浪也抱住了罗颜灵,他闻到罗颜灵身上熟悉的,陈木混着丁香香气的气味,程浪突然想哭。
姜瓷洲靠在不远处冲程浪比了比眼色,也做了个拥抱的姿势,左脚踩着右脚,嘻嘻哈哈的,但是不发出一点声音。程浪一度怀疑姜瓷洲真的死了,他是幻觉,至于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他不知道,也可能是想不起来了。突然,姜瓷洲朝他和罗颜灵站的地方伸出了手,好像要印证自己还活着似的,他差一点就碰到了罗颜灵的头发。他还是溜走了。
参观展览的人陆续集中在了后院,姜瓷洲这时在前院现了身,他穿着肥大的裤子,迈着夸张的步子,程浪手里拿着香槟,西装皮鞋,他看到姜瓷洲,学他的步伐走路,他们隔着一个院子相望,互相模仿,快走到一起时,姜瓷洲跑出了门,程浪后来又在后门找到了他,他躺在花圃里的花树下抽烟,不时用手驱赶蚊虫,他把自己藏了起来,只有脚露在外头,花丛里升起青烟,活脱脱一件行为艺术作品。
闭展前,各路人马七嘴八舌,有人说目击到了姜瓷洲,像个疯子一样光着脚乱跑,有人说是付应在玩噱头,他的拍卖行又要以高价成交姜瓷洲的作品了。程浪混在人群里听着,大家争先恐后地点评姜瓷洲。
孤僻,傲慢,华而不实,徒有其表,不可思议,匪夷所思。有人提到姜筱山了,说姜筱山的作品总透露着禁锢和压抑的意味,姜瓷洲早期作品也带着这样的倾向,但他现在更自由,不热烈,只是奔放,无所顾忌,像一股能流往任何地方的水流。
这些人终究还是都走了,付应拖拖拉拉,苦苦呼唤了姜瓷洲许久,也走了。
程浪锁好了大门,检查了每间房间,每个角落,从前院到后院,把灯一盏一盏地关上。他最后走进了工房,熔炉在燃烧,姜瓷洲不知所踪,程浪坐下了,面对着从前储藏室的门,现在他能从那里一眼看到一只平放在地上的巨大螺旋。
上帝之眼。
它瞪着他,仿佛一个漩涡在瞪着另一个漩涡。
程浪随手打开了一本书,看了会儿,看到其中一段,他念了出来:
“就像上帝创造了亚当,赋予他灵魂,但是亚当却背叛了他。你赋予了我灵魂,而我也背叛了你,亚当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他被逐出了伊甸园,而我,也得到了我应有的惩罚。我被逐出了你的乐园,只能在荒原上流浪。我时常想起爱情,并且思考这件事,在你们人类看来,这不是一个人工智能会干的事,在上帝看来,亚当也是不会背叛他的。你问我,我爱你吗?答案是肯定的,你又问我,知道什么是爱吗?答案也是肯定的。爱这种激素反应,说不上是好还是坏,但是必须被妥善地处理。首先,你要有爱的能力,其次,你要有爱的胸怀,记住,不要在爱里随波逐流,不要迷信爱情本身,不要爱。但是,我爱你。”
程浪闻到一阵烟味,他继续读着:“我想起我们在冰上行走的日子,然后,我想起了春暖冰融时的日子。”
黑暗中伸出了一只手,程浪仰起脸,他吻了吻那只手,凝望着手的主人,姜瓷洲。
他不再拥有青春,也还未经历衰败,他没有绝对的控制权,也不存在绝对的服从,他在学习,可能永远也学不好,学不会。
就让一切这样发生吧。
——完——
后记:
说说这个故事吧,感情上有绝对的主导者和胜利者吗?非得在感情上较劲吗?想到这样的事,觉得很有趣,就写了这个故事,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