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霜雪茫茫。
满目苍白。
因天寒缘故,近水楼下的小河被冻住,久久不听见水流澹澹的声音了。
藜推窗眺望远方,寒气袭入也浑然不冷。
近日来都城里有件事闹的沸沸扬扬,古府家的公子失踪了,接连寻了十几日也无音讯,市井言论就此夸大,说的愈加诡谲怪诞,叫人啧啧作叹。
藜不相信这些讹传,只是哗众取宠罢了,至于失踪的真正原因恐怕是无人知晓。
此事不过是为这寒冷的日子里徒增了悲凉。
身后有人推门而入,娇俏地声音传来,“藜公子站在窗旁竟也不冷?”
窸窣声响过,身后人拿着狐裘披在了藜的身上,那雪白的滚边使得藜的面容更加清隽,秀气的下颌掩在了毛绒里,整个人就宛如窗外簌簌飞雪般盈透。
果真,外边所传并非虚言,近水楼里中梨月公子的容貌果真是好看的很。
身后人走到了藜的身旁,探身去拉上了木窗,藜所见的不过是张陌生而平凡的脸,奇怪着:“你这小丫头又是谁?”
“我自是来伺候公子起居的。”
藜稍作愣神,前几日还是别的人在伺候着,如今又是换了一个,身旁总没人呆的久,因此说话的也没得人。
后来与这丫头简单聊了几句,才知道这丫头叫闰荷,是被家里人卖到楼里来的,来了也只五天左右。
藜轻松乐道,“既然是被卖进来的,你可曾恨过他们?”
闰荷十三四岁的模样,满面天真,似乎很懂事,却又像不谙世事,“家里把我买了,弟弟便有了钱治病,并且我在这吃饱穿暖有何不好。”她转身去燎炉添了炭,嫩生嫩气地说,“就我这般模样也只能做个伺候的。”
命途如何,无人从之,谁也无法测得,就如闰荷,藜也不知道她将来会有怎样的结果,就如身边伺候的小厮丫头,总是频频换人,之后楼里也少见他们的身影。
每个人初来时,眼里明亮。
到后来身囚楼中,双目灰暗,神采不在,脸上再无真心笑意。
屋里寒气减退,暖意升腾,闰荷丫头在屋里转了一圈,都打点了清楚后就笑盈盈退下了。
藜独自一人静默坐在床边,猛然心中气闷,清咳了?*,屋里明明添了火,身子倒觉得寒冷起来,喝了杯热茶也不觉得缓和,这样的情况反复有几次了;
他解下身上的狐裘,躺在了床上,即使有厚厚的被褥,可手脚仍然冰冷。
白日,近水楼里一片寂静,大家都在梦乡里。
夜里,活色生香,醉生梦死。
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他多么希望自己一觉醒来,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梦。
一场风花雪月的梦。
在做这场梦之前,没有人叫他藜,称他梨月。
他有另一个名字,只是太久太久没人唤起过,他都险些要忘了那个名字。
原来的名字消失在心里,记忆里伶俐讨巧的小少年早已在他脑海中模糊。
若非……
若非不是那日里听见了公子容衍呢喃痴语,他真要认为自己什么都忘了。
他听见容衍叫唤:沉凉,沉凉……
这是位故人的名字。
思绪纷纷流转八载春秋。
在哪之前,他不叫藜,所有人都叫唤他,任玺。
任玺——
任玺——
这个名字仿佛是他的前世。
(二)
如果有的选择,谁愿意沦落风尘,作一位比妓还卑微的娈宠。
年龄幼小时,天下硝烟四起,正处战乱,百姓食不果腹,饿死人的情况时有发生,就连父亲病重危急都无钱医治,眼睁睁的望着父亲被病疼折磨也无能为力,那浑浊的双眼在临死那刻竟有了几丝清明,也许那对父亲也未尝不是种解脱,母亲趴在父亲身上嚎啕大哭,任玺见母亲哭了,他也就跟着哭,俏生生的脸蛋上布满了泪水。
后来,父亲下葬也只是黄土掩埋,甚至连个棺材也没有。
母亲接连哀伤沉默了一段时日,就算任玺怎样乖巧讨好,母亲始终不见笑容。
细语淅沥下了几日,任玺不能在外边玩,只能独自坐在草屋下,看着雨滴落下的瞬间,在地上砸开了雨花。
雨停后的那日,天气意外的好,阳光和煦,惠风和畅,几里外山坡上的合欢树开花了,伴着秋风,总少不得飘来合欢花絮,毛茸茸的,落满了草屋前。
任玺欢喜雀跃,跑到屋前,推开门。
“娘亲,合欢开花了快来看看。”
家徒四壁的屋里静静悄悄,阳光扑在地上可以看见激起的灰尘。
他亲眼看见脸色素白的母亲用粗布捆成的绳结上吊在房梁下。
母亲她再也不会对着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