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看着霓虹跳动的光影时,他突然好想回来看看这个生他育他的人。那一刻,他就像一只在风雨中无助飘摇祈求港湾庇护的惊鸟,他想倾听这个与他流淌着相同血液的人这些年的隐秘心声,他想知道当他被命运推向这条路时他的内心有多么苦痛。是的,是他这种尚不被世俗所接纳的可以说是由血液里带来的风暴摧毁了他原本安稳的家庭,可是……
“可是,我从来就没有认为你是我的耻辱,无论你爱谁,无论你如何抉择你的人生,你永远都是生我育我的父亲,而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他顿了顿,如果他的父母站在一起的话,他就不用被逼迫着做痛苦的抉择,而他之所以和于兰一起离开,不是因为抛弃了另一方,只是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于兰更需要他的陪伴。他当然希望自己父母的婚姻恩爱美满,但事已至此,他总要学会去接受。尽管他们不会再一起生活于同一处屋檐下,但是,妈妈永远是妈妈,爸爸也永远是爸爸。
“去见宋阿姨只是我临时起意,而我今天回来的真正原因,是因为,爸爸,我终于鼓起勇气想要告诉你,尽管我们命运相连,但我们终究是相互独立的个体,来自你的意见与教育我永远认真聆听,但不会成为束缚我的枷锁,我想建立自己认知这个世界的坐标系,拥有自己独立的判断,而我,以子女的身份感恩你,但不会以亲情去捆绑你。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家人,是携手跨越阻碍的同伴,而不是互相制造阻碍的对手。”
符文远望着他说完这长长的一番话,表情从最初的愧疚变成惊讶再变成自豪,最后唇边抿起一抹感慨的微笑,轻轻揉了揉符舟头发。
符舟的房间里,一切摆设都和他离开前一样,没有蒙尘,很干净,请了家政阿姨定期来打扫。
他打开衣柜,里面整齐的叠着他八岁时穿的衣服,甚至还准备了好几套他在不同年龄段能穿的新衣服。他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最后拿了一套上面贴着写有“十五岁”字样便签的睡衣。
洗漱完毕过后已经将近午夜,但却毫无困意。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起身从书桌上抽出一本以前的画册翻了翻,最后索性去了书房。
符文远收藏了不少书,大多他自己都看过,少部分是读罢十来页后深觉不对胃口的。符舟在书架上搜寻着,一个标题飘入眼帘。
《孽子》……呵,我是孽子,我爸也是孽子。
于是符舟抽出书来,来到书桌旁,正要开读,却瞧见桌上一张别致的复古婚礼请柬。米白色底纹,浅棕色繁复的镂空花纹剪纸,正中一男一女两个小人剪影手牵手甜蜜依偎在一起。翻开来,右页是漂亮小楷写就的邀请词,左页则活灵活现毛笔勾勒的新郎新娘的画像,不过考虑到工程浩大,这是印刷上去的,但已经十分尽心。新娘符舟并不认识,但新郎画像下方,书写着三个小字,季培年。
婚礼安排在本月七号,这个周日。
早餐时,符舟嗫嚅开口:“爸,季叔叔的婚礼……”
符文远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件事,有片刻的惊诧,但一闪而过,漫不经心般道:“恩,这周末我会去参加,疗养院那边我让司机送你去吧。”
“爸,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符文远当然知道他要问什么,原本这种事情他绝不会跟符舟谈起,但既然昨晚父子俩已经说开了,于是符文远也并不打算刻意掩饰,“你季叔叔,从来就只喜欢女性,我一直都明白的。”话里竟带了几分笑意。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快吃,不要开学第一天就迟到。”
符舟只好迅速用完了早餐,走到玄关时他突然回头,“爸爸,以后不要睡沙发了,要注意身体。”符文远笑着点点头。司机将他送去学校,下车时他告诉司机周末他自己打车去疗养院就好,不用司机来回跑,太麻烦了。司机跟着符文远已经快十年,符家父子从来待人体贴,于是他笑着点点头。
还有几分钟才上课,已经有同学捧着课本在早读,身在这样的氛围里,符舟突觉惭愧,于是从桌肚里掏课本。刚要摇头晃脑读起来时,同桌好笑的拍掉他手里的语文课本,道,英语早读。符舟于是讪讪的摸出英语课本来。
每门课的第一节 都是没完没了的自我介绍,有人渴求知识的浇灌因而小声抱怨,也有人十分满意这课讲不上二十分钟的悠闲时光,每次自我介绍都能变出花儿似的不重样。
课间在走廊碰见苏融,原来他就读二十四班,教室就在隔壁,不过二十四班是实验班,在成绩上一墙之隔的二十三班实在难以望其项背。
他怀里厚厚一摞作业本往办公室走,符舟心里感叹,实验班果然是不同的,身为平行班的他们这两天堂堂课与老师侃大山,作业?那是还没有的。
两人只匆匆擦肩而过,但符舟明显感受到,苏融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是炽烈的,熊熊燃烧的,仿若实物般要将他击穿。
毕竟已经过了六年,符舟很不确定苏融现今对他究竟怀着怎样的看法,就是倒退回六年前,他也说不准苏融的态度。但那目光,又仿佛时时在抓着他咆哮,要叫他相信他们二人的心境是一样的。只是,符舟其实在情感上十分自卑,他拿捏不准昨天那人话里的含义,如果对方不明确说出来,他是不敢过度自信的。
一连几天都被困顿在诸多烦心事中,昏昏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