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意全无,忙捉住龙润的手腕,语带愠怒道:“你不是说那雨是你法术所致么?你若要修仙,直取我这几丝鬼气便是了,怎生出要走之心?莫不是嫌弃我了?”
龙润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长庚兄又何苦纠缠?不如早些轮回,投个好人家?”
长庚脸色不善道:“你真想我投入轮回?”
“轮回再生,比当个清冷怨魂好上千百倍。”
长庚闻言,渐渐松了手,龙润得释,忙站起来,离他几步,又道:“小弟有个不情之请。”
长庚垂首道:“但说无妨。”
“那日`你执笔在我身上作的那首雨霖铃,在下是喜欢的紧。可否劳长庚兄给我个墨宝,好叫我留作纪念?”
床上之人应道:“好。”当即下床,快步走到案前。
龙润也跟去,倚在案边替他取水磨墨。
长庚执笔,点了墨,扯了一张生宣,信笔而作。
半首雨霖铃去了五十一字,龙润以为一词已终,正要伸手去拿,却叫长庚用手打开。
龙润不语,抿紧唇看他作完上下两片,共一百零三个字。
长庚颔首,将刚刚挥就的墨宝递与龙润。
龙润伸手接过,看着薄宣上墨迹点点,轻启朱唇反复念诵,又在涌泪之前赶紧将宣纸叠起,贴身收好,这才对长庚一拱手道:“谢过长庚兄,后会有期。”
长庚沉默不语,盯着地面,直到龙润离开才缓缓抬头,孰知一抬头,便看到龙润遗下的油纸伞,当即从座中跳起,抄了伞就追了出去。
可是茫茫竹林,只听风吹竹叶之声,又哪里见得龙润身影呢?
“龙润、龙润……”长庚行在泥泞小道上,嘴里反复念诵着那人的名号。
他在那幽蓝小道上愈行愈远,直到最后,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道路尽头,只在道上遗下一把破油纸伞。
……
龙润收住脚步,驻足回首,身后哪里还有那条小道?只有密不透风的竹林,与那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他反过头,复又前行,直至那口青碑前才停下脚步,慢慢倚着那碑坐下,看着自己逐渐淡去的躯体,慢慢睡去。
第七夜 轮回
长庚睁眼,发现自己跪在一张矮桌之前,面前是一碗冒着白气的汤药。
地府本无风,只是四周阴气流动,轻轻带动了他额前几缕青丝。
“人死五行灭。你脱离肉`体,成为中阴之身流连世间,生前经历均分为七次循环,每次循环均为七日。”一把老妪之声自幽暗朝堂幽幽传来。
“这七七十九日之内你应经历七次不同的循环,孰料你执念太深,偏偏只反复循环与同一人的相遇。原本你成了中阴之身,能预知未来,洞悉人心,然你枉顾纲纪,不但失了此等能力,还失去前尘记忆。如此,你可有悔?”
堂下跪着的素衣人埋首应道:“我无悔。”
“甚好。那便喝了这碗孟婆汤,投入轮回吧。”
长庚看着面前白气蒸腾的汤药,又回首往桥的那头张望。
只见桥头那边,长满了红色曼陀罗,雾气之中,隐隐约约能看到个眼熟的纤细身影。
老妪声音又幽幽而至:“你尘愿未了。”
长庚看着那道身影,竟痴痴不愿回首。只听他道:“在下尘愿难了。”
只听那老妪又道:“你因业太重太强,难入轮回。只可惜你中阴身之期已过,无法再以中阴身去经历过去,若要返回凡间,你只能成为天地间一缕孤魂,再不能重入六道轮回。”
长庚回头。忽地,勾起唇角,笑着打翻了面前的汤药。
第八日 再遇
脸上凉意渐重。
倚着青碑熟睡的龙润悠悠转醒。睁眼时,漫天都是铅色雨云,随风带来几丝细雨扑在脸上。
他侧头看着自己靠着的青碑。只是块普通的青碑,只是上面阴刻着几个宋体字,又用朱砂染成红色。
他伸手,用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名字。不料风起,竟然刮开他随意拉上的衣襟,一张薄宣被吹了出来。
弯腰捡起,细细读着上面隽秀的墨字。念毕,薄宣却被几滴液体晕开了上面的墨迹。
龙润抬头,却遭豆大雨滴打在脸上,使他瞬间清醒许多。
他再回头,发现身后那片茂密竹林不知何时又多出了一条小道,曲曲折折,不知通向何处。
方才被他视若珍宝捏在手上的薄宣悄然落地,又被他急切的脚步再一次踩入泥潭里。
一个被雨水淋得湿漉的身影,无怨无悔地往竹林深处跑去。
行至道中,又见那把破油纸伞躺在一堆枯叶之上。
他认得这把油纸伞。
初遇长庚,那人便是手握此伞,笑着邀他进亭中避雨。
他弯腰,伸手捡起那把早已千疮百孔的油纸伞,慢慢撑开,将扇柄搭在右肩上,复再前行。
复行百步,竹枝渐少,豁然开朗。
淡薄水汽之中,已见得那间茅草屋。龙润不由加紧脚程,往茅屋前去。
“这位,可是龙润龙公子?”那人一身白衣,背手而立,看似早就等在此处。
“呈蛟龙之润泽,此便是好雨知时节吧?好名字。”那人复又叹道。
龙润紧握伞柄,依然站在雨中。他心有疑惑,不敢向前,只死死盯着那人。
长庚见他浑身湿透,乌发紧贴脸庞,纵然知他不怕,也觉可怜,心疼不过,便走入雨中,将他拉到茅草搭的屋顶之下。见他还是一脸不信的呆样,心中可笑又可气。无奈,只好轻声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