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寇之祸如此之烈,是有居心叵测之人推动的?”官家只当是燕赵多烈性之人,也没有处理过这么大规模的流民,并未多想。
见官家口气好转,赵休赶紧道:“我本也未敢轻动小人之心,揣测朝堂煌煌诸位君子。但是我之前认识的一个北地娘子,她对我唱了那首童子戏,告诉我说
‘内宅之中,想整治某人,必先污了其人名声,令其失道寡助。再舍些小利,引诱所有人去欺辱她。这样即使有人看不过眼,碍于助纣者众,就算不愿盲从,也不敢插手。甚至不明真相的还会说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而助纣者,独自不敢暴露出来的暴虐,因为有了道德借口和群体行动的保护,理直气壮地施展。’
而现在北人在南朝,明明处境凄惨,即便有些治安事件也不过是朝廷作为不够所致,却被传扬夸张致使非流民的北人都声名卑劣。这分明是背后有人推动!可是二哥的治盗之策,分明是汉武故智,单纯治盗。而且时过境迁的策略,朝堂诸公却没有任何拾遗补漏,反倒一股脑地推行。难道不奇怪吗?臣敢问爹爹,近些时日,究竟是砍的盗贼多,还是砍得地方官多?”
官家脸色沉了下去,思索片刻,狠狠拍了桌几:“这群老匹夫!咳咳咳……”却是止不住咳嗽起来。
赵休赶紧上前捶抚,却被官家抓住肩膀。官家自小出身行武,手力极大,竟是把赵休抓的动弹不得。
赵休探寻地看向官家,只见他英武衰老的脸上,满是欣慰:“我家三哥长大了。爹爹一直担心你大哥若是……还不知该传给谁?谁可以把爹爹做的事继续做下去……”
听官家的话语,明显有交代身后事的意味,又是在这么个万寿时节,赵休赶紧劝说道:“爹爹春秋鼎盛,说这些作甚么。”
官家却摇摇头:“二哥不行。符家没了,还有吕家、王家、萧家……朝堂上想着你大哥死,等着拥立楚王的人杀都杀不完。你说得对,二哥的治盗之策,推行的很快,砍死的地方官很多。”说着还冷笑一声,“还大多是出身寒族的进士。恐是那些盗贼还不一定操的北腔呢。豪强出身的地方官,怎地就这么好运,地方肃净呢?”
他说着,站起身来,拉着赵休走进侧殿。
侧殿的屏风上有着南北堪舆图,地图上河流山川清晰如同亲眼。
官家伸出手指,颤抖着点了点河东、河西、江南三块,道:“这几个地方,除了他们本地人,哪里的官都进不去。朕年初派了曹彬的族人去江南,年尾他就被上峰以渎职之罪革职。潘美的内侄刚刚因为治盗不力,在河东被军法处置。”
赵休道:“爹爹广开科举名额,频频加开恩科,总是有人前仆后继去做官的。迟早会牢牢掌控这些地方。”
官家摇头,眼睛痴迷地看着地图,缓缓道:“朕老了,恐怕是看不到这一天了。三哥,你可愿做朕的眼睛?”
赵休心头一颤,眼睛澄明:“爹爹信我,我便尽力而为。”
官家笑了笑,道:“那你便试一试,从治盗做起吧。”
赵休赶紧谢恩:“臣代北人谢爹爹再生之恩!”
从官家寝殿出来,赵休便被东宫太子妃派来的内侍请了过去。
赵休心头火热,也不顾天色已晚,踏着夜间露水,前去回禀太子。
“三哥,你真是好大胆子。郎君听说了寿宴上的事情,连连派人去求见阿舅,想为你求情。生怕你遭了厌恶。”太子妃江氏,数落着。
赵休连连作揖,讨好道:“好姊姊,快别生气。爹爹并未怪罪,莫要担心。我去和大哥说话。”
太子的脸色比前几日还差,瘦的脱了形,眼眶深陷着。因为病痛折磨,太子的眉心一直紧皱着忍耐,见到赵休,才舒展开。
赵休握住他的手,只觉得这手恍若枯骨,记忆中那只拉着他到处玩闹的温暖大手,早忘了是什么样子。他强笑道:“大哥,我好好的。爹爹没有怪我。还夸赞我,说要派了治盗的差事给我。”
太子惊喜地眼睛亮起来:“二哥……之前治盗……”
赵休摇摇头:“并未令爹爹满意。大哥你放心,我不会和那些豪强硬碰,也能办好差。”
劝慰了太子,赵休出宫时,天光已亮。
与张耆骑着高马,前呼后拥地行走在帝都的大街上,呼吸着早起的炊烟气息,擦身而过几株落花已久的桃树,赵休却觉人间开始了新的一春。
张耆觑着韩王的脸色,只觉得他应当是心情不错,腆着脸求道:“小臣恭贺大王此战功成,也求大王赏个马前卒的位置给小臣。”
赵休嘴角噙着笑:“现在就来求官,也未免太早了些。此战功臣当先lùn_gōng行赏。”
张耆嘻嘻笑道:“功劳第一当属贞娘子。她唱的歌,说的话,可不是文人矫揉造作出的东西可以类比的。官家慧眼独具,去伪存真,必是信了个全。楚王治盗成了笑话,还被官家当做与豪强沆瀣一气,呵呵呵。”既投了韩王宠信刘贞之好,又把寇央不着痕迹地暗暗贬了一遍。
赵休有些感叹:“二哥苦于出身符氏,想讨好爹爹,却被爹爹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