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驴儿眼泪直掉:“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若非这样,我哪有脸上门?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呀!我爹,我爹把他自己卖了,才得了一斗谷。我,我,还没留个后,不能死啊!”
“凭什么人都能死,你不能?你命贵?!”李舅母帮腔陈氏,“哎,你还没说怎地被吕家赶出来了?还成了流民?你们父子当初在小吕贼那不是人模狗样的么?”
说到被赶的经历,田驴儿一改可怜巴巴的样子,咬牙切齿起来,面目狰狞地仿佛地狱恶鬼,倒把离他最近的陈氏吓了一跳。
“肖秀慧那个贼婆!脏肚烂肠!不得好死!”田驴儿后槽牙嘎吱嘎吱地吐出话。
刘贞听了后背一阵寒凉,这得多大仇。
在田驴儿的描述下,他们父子投靠吕大官人以后,兢兢业业,安分守己当好忠仆。晓得肖秀慧这样的京里娘子不待见他们这些土鳖,就安心跟着顾县太君,做些没油水还繁重的杂活。谁知南渡之后,几次陷害他们父子,要赶他们父子走,都被顾县太君拦着了。哪知在他娶妻成家之后,说动了吕大官人一起,逼顾县太君赶走他们。说再留着他们,早晚他妻子会死在他田驴儿的手里,拖累了吕大官人的官声。被赶出来后,由于是北人,又无人作保,没个恒产,自然就是流民了。
田驴儿颇是不忿:“这天底下哪有不打浑家的男子?凭什么人家能打,我就不能?她肖秀慧个贼婆还管到外头汉子的房里来了!”
“你浑家呢?”刘贞追问。
田驴儿神色萎靡下来:“妇人到哪不能吃口饭?早被人挑走了,三斗谷子。”
刘钧到底是考过章试的,也模糊知道了些官声的事:“你打浑家打的厉害,要是打死了。出了人命,可就是大事。外头人不知道她是被丈夫打死的,只道是这家仆人死于非命。肯定会非议主家刻薄,连累了官声,再被御史风闻奏对,真有可能一辈子爬不上去了。官家可是待百姓仁厚至极。”
听了“仁厚至极”四个字,田驴儿嘿嘿冷笑,但也没反驳刘钧。他抓抓脑袋:“我打得哪里厉害?!我那浑家分明总遭那贼婆的人下黑手毒打,非要赖在我头上!我家就我一个,还指着浑家开枝散叶,我哪里敢打厉害了?我爹还不让呢!”
听了田驴儿满是“道理”的话,想他那“冤枉又悲惨”的遭遇,不知怎的,刘贞根本同情不起来,甚至越发觉得这个田驴儿相由心生,面目可憎。
最后陈氏拍板,这个田驴儿不能留,但是作为乡亲故旧,不管不顾容易被村里人指点。这田驴儿赖在家门口不走的时候,不少人来看热闹,还有以为他们两家是亲戚的。
就是不知如何打发。刘家人犯了愁。
那边吸溜溜吃着汤饼的田驴儿倒是一脸自在,还抢了牛大郎碗里的咸菜。牛大郎被人欺负惯了,也不吭声,继续大口吃。
李舅母目光闪闪:“阿姊若是放心我,我给这田驴儿找个出路如何?”
陈氏怀疑地看向李舅母,她这很少出门的人,能有什么法子弄走这无赖?
李舅母却道:“东郊的铁匠铺,咱家买农具的那家。上个月听说还缺人,把这田驴儿介绍过去如何?那家铺子全是精壮汉子,不怕他无赖。”
“只是到处都是流民,如何肯收这么个无赖呢?”刘钧担忧。
李舅母道:“那些流民青壮都一群一群的,田驴儿这种落单的可不多。再者咱家又可以做他保人。”
李舅母得到了试一试的意见,第二天一早就和刘钧押着田驴儿往铁匠铺去了。
刘贞在家和陈大娘一起做女红。
近来听陈氏说一些东家长西家短,才知道南朝娘子人人一手好绣活,不比河北的娘子做鞋做衣服就行,会绣花如李舅母那样的一城也没几个。
“那小妾是北人流民嘛,哪里会绣花?于是那正头娘子就说道‘我家不比贵胄,买个女子当花看的。你也要绣花,不会就学。’”陈氏掐着脖子学那富人娘子细声细气说话,逗得刘贞和陈大娘直笑。
“然后那正头娘子当着官人的面对那小妾越发好了,什么衣裳首饰都紧她的。但是对于绣活要求特别严格,一有错漏,先是辱骂,再是殴打。那小妾自是不愿学了,可不学遭到更大的毒打。正头娘子对她越严格越坏,表面上给她买的东西越好。”陈氏吓唬道:“官人虽然心疼小妾,但是管教小妾是正头娘子的事,只要师出有名,官人也没个插手的道理。”
刘贞无语:“妈妈说绣活就说绣活。何必吓唬人?我和大娘又不会与人做妾,听这些污糟事作甚?”
陈氏不好意思笑笑:“还不是听人说了一嘴,不吐不快么。总之既然南渡了,你们就把自己当成南朝的小娘,好好做绣活就是。”
正说着话,外门被敲响了。
陈大娘跟着刘贞跑出去开门,竟然是许久没谋面的卫娇娘。
只见她蒙着面纱,虽然额头眉眼伤肿消了很多,但是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原本清冷乖巧的小娘,成了憔悴暮气的人偶。
“阿娇姊姊。”陈大娘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知道,歪着头喊卫娇娘,觉得她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