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幼儿园起,孟家骐就习惯于自己问题自己解决,人生中天然缺失告状这一门课程。焦春燕的“小鞋”,虽然穿得不舒服,却也远没达到激怒他的程度。他其实是个非常懒的人,对有兴趣的事还能打起几分精神,而对于没兴趣的,不管是人还是事,他既不愿意磨嘴皮子,更不愿意动脑子,一概懒得搭理。对工作他是真的不耐烦费心挑拣,干什么都行,其实他最羡慕单位的门卫,上班可以光明正大地喝茶看报聊天,生活得又简单又热闹。
问人还是开庭,甚至是开会,对他来说都是工作,没有差别,他才不会为这种鸡毛蒜皮和焦春燕起冲突。
孟家骐死人一样没有反应,让焦春燕有一种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她觉得他的沉默是无声的嘲笑,他的忍让是冷冷的不屑,甚至他的平静、他的笑容,无不是暗藏着无穷的蔑视。
她自己也没意识到,不知不觉中,她正在将孟家骐当作对手来嫉恨。
他们是一同遴选到市院公诉处的,本来是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实力相当的两个人,时隔三年,分出了先后。
焦春燕觉得,孟家骐的可恶之处不在于他跑得有多快,而是跑得不快却占着自己的道。
要了解朋友,听其言观其行就可以了,但对于对手,耳听眼见往往不够,更多的靠脑补。
想像力是一支神奇的笔,能穿透人心里的一切阴暗遮蔽,描摹出最逼真的心的影像。
没有销烟的战斗打响,孟家骐固然烦恼,焦春燕的焦虑也同样不少。
这天,当被通知又要派人参加街道办的创卫会议,焦春燕想也没想,就跟刚走进她办公室似乎有事要说的孟家骐说:“孟家骐,上回不是你去的吗?这回还是你去吧。”
孟家骐有点犹豫,说:“可是,我还得去……”明显一副想推托的表情。
焦春燕不耐烦地打断他:“现在还有什么工作比创卫更重要?!”
孟家骐立即咽下了没说出口的半句话,当即起身去开会。
没过多久,法院主管刑事的副院长一个电话打给聂检,问到了开庭时间,被告人、律师都到庭了,只缺了一个公诉人,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请教一下能不能缺席审判?
聂检追查下去,才知道本应出庭支持公诉的孟家骐被派去参加“更重要”的街道办创卫会议了,气得大发雷霆。
事后处理,焦春燕和孟家骐各挨了五十大板,焦春燕临时负责的“大权”也被移交给了处里另一名资深检察官老李。
焦春燕气得在办公室里放声大哭,一楼层的人都听得心情复杂。
叶辰子责备地看着孟家骐:“孟哥,你可真够坏的,看把焦姐委屈的。”
孟家骐觉得自己才冤枉:“领导指哪儿我打哪儿,我这么令行禁止的,不表扬也就罢了,还挨了一顿批评,我找谁说理去?”
工作上是一地鸡毛,生活上也是一言难尽。
自从在公诉人比赛中一战成名,孟家骐在本省检察系统也有了小小的名气,被介绍对象的事情也多了起来。
孟家骐的苦恼是如何找一个能斩钉截铁又不得罪人的理由来拒绝这些热心人。
他说孩子还小,暂时不想考虑,对方就会长篇大论地来论证完整家庭对于孩子成长的重要性,搞得孟家骐都觉得他没有给李续找个后妈根本就是不负责任,很自私。
可孟家骐根本无法想象任何女性出现在自己的家庭生活里。
一天饭后,两个小的摆开棋盘,两个爸爸分别充当狗头军师,势均力敌撕杀正酣,孟家骐接到省院公诉处一副处长的电话,主题是说媒。
孟家骐一个头两个大:“王处,真心谢谢了,不过我真的暂时不想考虑,等孩子再大些再说。”
王处长是个特别热心又特别爽快的大姐,自认为要撮合的这两人简直是天造地设,根本听不进去孟家骐的拒绝:“我给你介绍的人也非常优秀,不管是长相还是家庭条件、个人能力,都能配得上你,你都没有见到人,说什么不想考虑?先见一面再说。”
孟家骐连说:“不行,不行,处长您饶了我吧,我儿子就在旁边呢,正在发脾气呢。”
李续皱着眉头看他一眼。
王处长说:“孩子知道什么,那些童话都是骗人的,哪有那么多心肠恶毒的后妈。等你们成了,多一个人关心他,吃得饱穿得暖,他就知道有妈的好处了,你们这些男人心粗得像电线杆子,哪能照顾好孩子!”
孟家骐心说,我儿子没妈十年了,长得好着呢。但也明白对方是好心,于是口是心非道:“您说的对。不过我这儿子正在叛逆期,您是过来人,知道这个时期的难场,以后再说吧。”
王处长听见这话,顿了一下,叹息道:“小孟啊,你还太年轻,孩子是很重要,但有个伴也很重要。孩子能陪你一辈子?身边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这会儿不觉得,有个头疼脑热的,连口热水也喝不上的时候就知道了……”
听了这话,孟家骐心中一动,不由得抬眼去看封东来,恰恰封东来也在看他,一时也听不清王处长还在说什么了。
李续突然大声说:“爸,你过来给我帮忙。”
孟家骐一愣,反应过来连忙说:“王处,不好意思,这边儿子叫我,咱们改天再说,我先挂了啊。”立即挂了电话。
孟家骐挠挠头,自嘲道:“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我现在成了一头肥猪了。”